自当年西北战事平息,领兵出征的征西将军刘世护就留了下来,封镇西侯并执掌兵马,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经略西北,成了一手遮天的西北之王。
有道是一朝君主一朝臣,三年前先帝驾崩,早已等白了头的太子终于面南登基了,原本便毫无情谊的君臣开始猜忌起来。
试想,一个手握重兵又与前太子皇兄眉来眼去的侯爷在西北蹲着,虎视眈眈的,皇上心再大也睡不着啊!
于是朝廷立刻就在西北设了将军和督抚,拐着弯地把兵民两权都收了回去,自此他这位镇西侯风头大减,再也不是一手遮天的西北王了。
不过彼时他还算有些威望,镇西侯嘛,他还有辖制之权,该有的一样不少,尤其是儿女,那也是公子郡主的身份,升官加爵的不在话下。
从征战南北到身疲力衰也过去了二十几年,如今边稳民安也算不负圣恩了,落个清闲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世事难料,那位新来的镇西将军不到半年就被人给杀了,而凶手正是他镇西侯最为倚重的臂膀之一—副将“胡敢”,也是唯一一个留在西北的老部下。
这胡敢也真是“胡”敢呀!非但杀了主帅还叛投了敌国,想想看,他这个曾经的主帅又如何脱得干系?
一时间朝堂上下一片哗然,查杀之声不绝于耳,甚至有泣诉于殿前者,谓之不杀不足以除国患,众皆义愤填膺。
危难之时还是那个看不上他的皇上动了善念,或许也是查无实据吧,更兼三王爷及数位老臣力保,这才假惺惺地放了他一马,若非如此或许他连镇西侯的封号也保不住了。
他吃了瘪,府里的公子郡主自然也跟着受累,世袭的封号没了,原本在国子监学成的两个儿子更是屡屡不仕,最后只能回河南老家经管祖产,先他们的父亲一步落叶归根了。
他明白,皇上是担心他这一脉东山再起,没斩草除根就算对得住他了。
按规制像他这种卸了职的侯爷是要迁回京师的,最起码也须离开西北,实在不行就告老还乡呗!可稀里糊涂地过了两年愣是没有接到皇命,这就让他有些吃不透了。
是皇上把他忘了还是另有隐情?总不能是把他摆在这里辟邪吧!可以说这两年他过得并不舒心,家里家外都不舒心。
那事之后皇上又派了一位镇西将军,这位可不得了,不用说他有什么过人之能,单单两块招牌就够唬人的,一块是骠骑大将军秦晓的副将,一块是当朝皇后的亲弟弟,国舅爷,抛出哪一块都能砸死一大堆人。
更让镇西侯郁闷的是,这位国舅爷还特张扬,那将军府被他扩出了三倍不止,其间假山真湖的应有尽有,光是奴仆下人他这寒酸的侯府就住不下,连总是言说“视浮华于无物”的刘全看了都流起了口水,我的天!老爹这侯爷算是白当了!
今日早起这一闹更让他心烦,几日前接到三王爷忠亲王的来信,称有官员举荐其三子刘全为西都州府辖下广义县的县丞,并暂代县令之责,而皇上竟然应允了。
刘全什么德行他能不知道?刘文和刘武哪个不比他强出十倍百倍,就算女儿身的刘双也比他强啊!
虽说这小子也曾入国子监修习,可那是蒙了先皇之恩呀!否则就凭他也能入国子监?不去牢监就不错了!
再说他那能算是学吗?分明就是混呀!此时此刻,能配上他的就只有“沐猴而冠”最为贴切了,甚至他还不如一只听话的猴儿呢!
这分明就是寒碜他镇西侯啊!这台子他是上得下不得,到最后也只能贻笑大方了。
皇上不是傻子,广义县虽小却在位置极重的边界上,前些时日为了剿匪县令和县丞一伤一死,而今县令并不在任上,此时的县丞其实就是要承担县令之责,他刘全那两下子能行吗?
还有那一众百姓呢,无缘无故地交给一个混蛋不是祸害人吗?
刘世护明白,皇上这是在往死胡同里逼他,这招能接就接,不能接以后就少讲他镇西侯的儿子如何如何英武,这是哪个缺了八辈子大德的坏种出的损主意呀!
“娘的,为了个傻丫头就嚎丧,真有出息!”镇西侯一脚踢翻旁边的木凳,整颗心都气得突突乱跳。
“就知道跟凳子较劲,你就不能想想法子么?刚刚小双也回来了,可别让这姐俩闹出什么幺蛾子呀!”夫人道。
“小双?”镇西侯看看夫人,又挠了挠脑袋,若有所思道:“怎么一大早回来?赶夜路了?”再想想夫人说的确实有理,这丫头不是在京城听到什么消息了吧?这么急着赶回来,难道是……
“她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吧?或者京城那边又有了变故?”
“有变故还不得先来跟你说呀,怎么越老越糊涂呢,真是的!”夫人拿眼斜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那就把小双叫来吧!”刘世护无奈道。
……
“做县丞?”刘全愣了愣,随即把一张俊脸拧成了包子,连褶子都笑出来了,吐着舌头道:“姐呀!你行行好吧,这可比骂人都难听啊!弟弟知道错了
,你就饶了我吧!”
“我说的是真的,不然能赶着夜路往回走吗?”刘双一本正经道。
看姐姐不像在开玩笑,刘全顿时紧张起来,这事来得太突然了,简直像三伏天里下大雪,无缘无故掉下来的糗事,怎么就砸到自己头上了呢?他自己什么熊样还用问别人吗?再怎么打扮也整不出个正经人样来,这是谁出的损主意呀!
“娘的,这不是祸害老子吗,还县丞,太小了吧,老子当个丞相都绰绰有余!”刘全气急败坏道。
“姐,你说这是不是他娘的……”说着却一眼瞥见刘双拿着袖镖斜眼瞧他,心里一哆嗦赶紧改了口:“……姐,你说该怎么办?总不能挺着放赖吧!”
刘双淡淡一笑:“老头儿就是想着让你放赖,免得他自己丢脸,怎么,你还真想去现眼呀?”
“还是姐说得对……哦!不,老头儿想的也对,你弟弟啥模样你还不知道?真要是套上官服还不把人笑死,那可真比看耍猴都精彩呀,我可不去出那洋相!”
“唉!”刘双叹了口气,把手上玩儿着的袖镖抖手甩在了梁柱上,也不看被吓得闭了眼的刘全,兀自黯然道:“这是在堵咱刘家的嘴呀,忠亲王不是提过两位哥哥入仕的事吗,这下好,给你刘家一个官试试,干不干、能不能干好就不是人家的事了!”
“这老王八蛋太坏了,纯粹是肠子坏了憋的,真有这心思怎么不让大哥二哥去呀,就是姐姐您也比我强啊!娘的,没安好心……”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呀?老头儿一世英雄怎么摊上你这么个怂货!……唉!我是说这招不接我们刘家就算彻底倒冠落佩了,以后像你这样的还怎么混?别说没人瞧得起,就算那些阿猫阿狗的都不会惯着你,用不了几年恐怕连这宅邸都留不住了,老刘家还想翻身?做梦吧!”
刘全虽浑却不等于傻,姐姐的弦外音他到底还是听出了一些苗头,心里一急便颤声问:“姐呀,你不是想让我去吧?”
“怎么,不敢?你胡闹时那贼胆都去哪了?”
刘双站起身,进前替刘全抚了抚衣领,宽慰道:“不就是当官吗,有什么好难的,其实姐知道你最精明了,再说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连撒谎都不眨眼的本事谁能比得上啊!放心,有姐在没人敢吃了你。”
“那能一样么?这可比不得胡闹啊,弄不好要出人命的!”刘全哭腔都带出来了。
“你的事谁说了算?”刘双瞪着眼睛问,那深深的眼底里明显蹿着一簇簇火苗。
“当然是姐姐您了,大事小情的还不是姐姐一句话……可这事不一样啊!你听谁说过臭名远扬的混混还能当官的?这不活活糟践人吗?”
刘全确实有点上火了,在别人看来当官是件好事,可对他来说就无异于架在火上烤,整日人模狗样的累都累死了。
再说他也不配呀,本来就得了个螃蟹的绰号,回头再来个螃蟹县丞螃蟹大人的不是更难听吗?
“姐呀,弟弟求您了,老爹面前可不敢随意乱说呀!”
“我说了算?呵呵,你知道就好!姐姐今天可不是为了你一个,知道什么叫赶鸭子上架吗?我今天就是打掉你半身毛也得把你撵上去,不信你就试试!”
“姐,要是老头不同意呢?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官比谁不明白,你可不能一意孤行啊!”
花猫姐姐他真惹不起,不然的话今后绝没好日子过,可大事面前老头的话也得听啊!你总不能连老头的半身毛都拔掉吧?这是刘全最后的期盼了。
“老头怎么了?有理讲理,没理就歇着,你这个主我做定了!”
完了!倒吸一口冷气之下刘全整颗心都凉了,这个家姐姐说一不二,她任起性来天王老子都不行,他似乎看到老天爷都在冲他冷笑,看来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