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顺了顺施南笙的头发,被她一抡胳膊推开了,于是徐教授的手还停在半空中。
明知是毒,还要慢慢上瘾。
每一次挣扎着想要自救,却又一次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难戒。
“我刚从实验室出来,准备写一篇新的论文,刚刚对着空白的文档,我想我或许太着急了。或许,我可以一个个积累数据,对比、参照以及整合,从无到有,”徐行之垂着头,露出好看的眉眼,“你让我等等你,其实不用等,你只要挥挥小手绢,哪怕万里的长征,我也会朝着你的方向走过去,一心一意。”
这样的话从徐教授的嘴巴里说出来真是肉麻且酸掉牙,可施南笙却受用无比。
免不了还要死鸭子嘴硬几句:“早上还说我是一支难搞的温度仪,晚上又说我是挥手绢的小姑娘,徐教授你变脸太快,我这小心脏承受不了,要不然我把我跑团的队长介绍给你?他结实强壮、耐力极好,主要是他对你这种斯文的学究情有独钟。”
徐行之的眉毛抖了一下,像是有点被噎住的感觉:“我谢谢你,我暂时没有这种特殊的癖好。”
“不客气,”施南笙翻了个白眼,“保不齐哪一天就有了。”
“别,”徐行之好脾气地摆摆手,用手迅速捏了捏她的脸,“我唯独对你情有独钟。”
她再次推开他的手,噌地一下就红了耳根,这种张口就来的情话犹如洪水猛兽,让她的嚣张气焰一股脑被浇熄。
她觉得自己好没骨气,明明早上还又气又恼,结果徐先生一点点小殷勤她就没自尊地自愈了。
施南笙有点悻悻地,迈着步子一边走一边说:“徐教授,我觉得你最近情绪不太稳定,说风就是雨与你以往的从容镇定相差甚远。”
“是吗,难道我平时在你眼里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而且还是那种完全没有消耗的性能极其稳定的永动机?”徐行之拽住她的手,像个受气包一样嘟了嘟嘴。
“当然不是,”此刻徐先生像是一只鹿,湿漉漉的眼睛,皱巴巴的鼻子,施南笙觉得自己的心被萌化了,立即陷入自我检讨,柔声安抚,“什么两千摄氏度的温度仪、万里长征,我有那么难搞吗?我俩在茫茫人海中走到今天,不就是王八瞪绿豆——看对眼了吗?不是每一件事都像是你做的实验一样那么复杂的。”
“什么王八瞪绿豆,我俩不应该是金童配玉女,日月如合璧吗?”徐行之像个犯错的小学生立在教导主任跟前似的,用另一只手扯了扯她的衣角,“南笙,我错了,我不该发疯。”
最怕徐先生拉长的尾音,微微翘起来,像是小勾子一样勾得人肝胆都颤,施南笙浑身一抖,立刻拨开他的两只爪子,义正言辞地道:“徐教授,作为一个高知份子,人民教师,你不觉得你这样任性撒娇有损体面吗?”
“不觉得,”徐行之一脸无畏,再次抓住她的衣角,噘了噘嘴,嘟囔,“为了你,什么面子,里子我都可以统统不要。”
施南笙的心就像是撞在棉花糖上,一下下,她战术性地咳嗽了两声:“要是把你和我平素在一起场景录下来给你学生看,你的学生一个个绝对是被天打五雷轰的精彩表情。”
徐行之保持着无辜又迷人的微笑:“也好。”
施南笙:“什么好?”
徐行之:“省得你担心有学生觊觎我的美色。”
施南笙面上一僵,推了徐行之一把:“走开!”
徐行之添油加醋:“你别恼羞成怒呀。”
施南笙被戳中了心思,有点难堪,半开玩笑地一飞脚踹在徐行之的小腿上算是泄愤。
平时鲜有动粗的人一下子没把握住力道,下手狠了,徐先生喊了一声:“你你你。”
施南笙摆摆头,做个鬼脸,朝他吐舌头:“我我我。”
见他一脸吃痛的表情,不知道是真是假,她想起徐先生和她认识至今从没有动过怒,连生气的时间也是极少,可据心理学上讲这类善于压抑情绪的人其实更有可能施暴。
她琢磨了下,他比她高,体重也重,若他真粗暴起来,她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便双足使力,极狼狈地……跑了。
徐先生又好气又好笑,一瘸一拐地跟上去:“踢都踢了,怎么还要跑?”
施南笙一边发力一边朝他吼:“你当我傻吗?万一你一个想不通,还手怎么办。”
徐先生在风中飘零:“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至于对你动粗吗?”
施南笙气喘吁吁地跑着回头道:“什么有所为有所不为,别跟我扯这些谎话连篇的大道理,你今天本来就不对劲,酸、肉麻还患得患失,和你以往的潇洒倜傥简直是风牛马不相及,谁知道你是不是做实验的时候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万一你今天就想当个小人呢。”
徐先生追着她,竟然觉得她讲的话很有道理。
施南笙今天穿了双跑鞋,是换季时徐行之给他买的,刚上脚,鞋子贴着足背足弓,又轻巧又舒服,跑起来鞋底像是能把人弹起来,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想来他总是喜欢给她买鞋子,
大学教授嘛,竟也带点文人墨客的酸腐之情,酸溜溜地道:“我没办法时时陪着你,而这些鞋子却可以。”
不过徐行之也没疏于锻炼,虽然她落脚早,而他又顾忌安全,总不能尽兴,却轻而易举地落在她身后两尺的距离里,五星级酒店的花苑廊桥灯光璀璨,宾客们衣冠楚楚,氛围格外安静高雅,俩个人你追我赶引得众人频频回头。
两个当事人倒是无所谓,反正大家又不认识,世界那么大,转眼就天涯,谁又能记着谁。
倒是从从席间抽出身来莫云朝看着他俩毫不顾忌地在连廊上嬉戏打闹,扭开头,没眼看。
房间门“哒”一声打开,施南笙正要落锁,不想一只手已经伸进门缝,施南笙犹豫下,实在不忍心让一个二级教授变成二级残废,只两秒,徐行之便推开门,登堂入室。
施南笙跺着脚:“徐行之!”
徐行之一屁股从沙发上挺直身子:“到!”
施南笙累得摊到床上,随手把枕头丢到徐先生的脸上:“你不知道你今天所有的行径简直是荒唐幼稚,令人匪夷所思。”
徐行之又四脚朝天地躺在沙发上,把枕头塞到脖子底下,波动的情绪已恢复,又是伶牙俐齿:“千金难买我乐意。”
施南笙咬牙切齿:“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厚颜无耻。”
徐行之:“肯定是因为你眼盲心盲,不善于发现。”
施南笙:“……”
云海雪山海拔高五千多米,山顶白雪皑皑,终年不化,南笙一向怕冷,裹着羽绒服和围巾,来来回回像是一个会移动的雪球,倒是见到不远处的莫先生和徐先生,皆穿着大衣,一个灰一个黑,看起来清新俊逸、精神抖擞,俩人立在酒店大堂略偏僻的位置,不痛不痒地聊着什么,脸上的表情都淡淡的,绝对是社交的标准笑容。
时间还早,来往的人并不多,但两位的俊颜还是迎来不少驻足的目光,施南笙想了半天,想出两个词来形容——衣冠禽兽,楚楚动人。
于是她就忍不住笑了,莫云朝和徐行之的目光同时投过来,她心虚地走过去,在距离俩人三五米的距离里停下脚步,朝着俩人道:“早上好。”
徐行之先开了口:“昨晚睡得好吗?”
南笙点点头,然后她又听见莫云朝说:“早饭吃过了?准备出发吧。”
摆渡车至山脚下,经导游带领,众人在露天剧场观看——天上人间,云海雪缘。
上千人的大型表演,人与自然,天与地的斡旋,以云海雪山为天然的舞台背景。
在气势磅礴的鼓点声、呐喊声中,施南笙跳过层层的人群,看见莫云朝,戴着剧场免费发放的绿色遮阳帽,端庄而肃穆地坐着,侧着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然后她听见剧组的人齐齐大喊——太阳升起我在,太阳落下我在,雨来了我在,雨歇了我在,我在云海雪山等你,你,还会回来吗?
在这样艰苦卓绝的环境里,除了旅游业他们无以为生,很多人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成问题,可是他们依然拼尽全力地活着,坚守在故乡。
施南笙低眸别过脸,正对上徐行之麋鹿一样的眼睛,一瞬间俩人心意相通,没有说话。
抱着氧气瓶乘坐缆车至云海雪山顶峰,下车,沿着木质台阶一路往上。
南笙并没有高原反应,倒是徐行之看着游人越来越少,担心地将她拽住:“刚在车上听导游讲,日前,有导游反复上下云海雪山而猝死,还很年轻,宝宝才三岁,知道你耐力好,素来喜欢长跑,但也经不住突然高海拔的运动。”
施南笙停下脚步,有感而发:“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为了糊口,丢掉性命,太可惜了。有时候我看网评对导游的抹黑,我会有一点愤慨,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又比谁高尚几分?我们不过都是忙忙碌碌,苦苦营生罢了。”
伸手扶在栏杆处,眺望远方山峰,目光所及处皆是白茫茫一片,澄净得令人生畏,颇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意味。
徐行之微微一笑:“即便生活苦闷、煎熬,没有了远方,也没有诗,咸鱼没有梦想,甚至有了咸鱼的觉悟,懂得了努力不一定成功但是躺着一定很舒坦的道理,但我们还是得自我拷问,保持战斗力,力求正直、坦荡,永远的善良。”
施南笙内心赞叹,这就是徐行之式的高尚。
精气神一下子就回来了,她转头望着延绵壮阔的雪峰,深深呼吸继续说:“几年前,我大学毕业,孤身一人去加勒比海岸的一个小岛旅行,离开前一晚,我去看海,暗夜把天和地层层包裹,远处的灯塔和星辰快要融为一体,海浪此起彼伏,我所有的情绪像潮水一样往外涌,那种遗世而独立的孤独顷刻要吞没我,那时我想,此后每一段的人生,每一段的好时光,我都要有人一同分享。”
“你这句话是在给我暗示吗?”徐行之把她的手握在掌心,媚眼勾魂,眼神却珍重,“南笙,你放心,昨天前天亦如今天,我会永远地陪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