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生蹲了下来，紧紧抱住了张盼娣，话语带上了哭腔：“还好我赶上了，还好我赶上了……”
张盼娣却愣愣的问着：“我们认识么？”接着便挣脱了这奇怪男人的怀抱。
后来，柳林生说他是邻村的，他和张盼娣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
那时他在集市上逛着玩，正在把玩手中的铁片，铁片约莫小孩手掌大小。这时有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乐呵呵的问：“你在玩什么？”
柳林生头也不抬的回答：“我在玩铜片，我想学学怎么刻字。”
“那你这太小了吧，能刻多少字啊？”那女孩略带鄙夷的说道，“这样吧，我家里有几张破铜烂铁，我去拿来给你，到时候也给我刻一个！我要带名字的。”
柳林生终于诧异的抬起了头：“你家不卖破烂赚钱了？这东西很贵的呀！”
这种东西确实不便宜，在卖废品当中更是稀世珍品，可比塑料瓶子值钱的多。张盼娣的父母自然不会轻易送出去。
“没事，这是咱俩的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可不想被我爸爸妈妈打！”女孩想了想说道，做了个鬼脸就跑远了，还说让他在这儿等她。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她真的拿着几片跟她脸一样大的铜铁片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递到了柳林生眼前。
“话说，你叫什么名字？”女孩问。
“我叫柳林生。”
“我叫张盼娣！”
柳林生思考了一番，慢悠悠的说：“那就刻你名字吧。”
“我是南村的，你嘞？”张盼娣又继续一脸兴奋的说。
“我北村的。”
……
两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开心的玩了起来，他们聊了许多，还互相说了自己的生辰年龄。
后来张盼娣的父母愤怒的追了过来把她拽回了家，骂她干嘛乱跑……
柳林生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却再也没有见过她。
思念渐渐增长，让人辗转难眠，回味无穷。后来柳林生才知道，这就是心动的感觉。他再也忘不了那个甘愿被罚也要把铜片送给他的那个小女孩了。
擅长匠造的他打算精雕细琢一张铜板婚书，并在张盼娣十八岁生日那天正式提亲，可是他哪里知道南村的恐怖习俗？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柳林生花了七八年的时间去思考婚书的文案和内容，以及打磨这张婚书。他生怕一横一撇都写不完美。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柳林生正式在张盼娣十八岁这天来到南村，并带上了自己的得意之作——一张铜板婚书，他打算用这个婚书作为彼此的见证，以此纪念。
可来到南村之后，打听着张盼娣的住处，村民无一不惊讶的打量他，说张盼娣今天要被献祭了，问他怎么会不知道？
好在有人告诉他了真相。
他终于知道这个村子的“吃人本质”，知道了自己追求大半辈子的人在今天就是献祭之日……
柳林生忍住泪水，奋力跑向了最东边的农田……
柳林生说完，张盼娣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撇了撇嘴说：“居然是你……你还记得我。”
他狠狠点点头，并拿出那张婚书：“我来履行我们的约定了。你说的，让我刻一张有你的名字的铜片，你看，我做到了。只不过，这上面我私心加上了自己的……”
说着说着，柳林生竟有些害羞地低下头来。
张盼娣仔细的端详着这张铜片，用指尖抚摸着它，脸上带着笑：“真好看。”
“后来我爸妈发现我偷了家里的废铁，确实暴跳如雷的把我揍了一顿……”张盼娣想起小时候的那件事，又噗嗤一声笑了。
他们经过一番筹备，终于是结了婚。后来，张盼娣生下一子一女。
她给子女起的名字都十分好听且富有诗意，女孩叫柳嫣、男孩叫柳子然。
张盼娣觉得，自己就是重男轻女的受害者，她希望自己的子女不要再受到这些固有观念的伤害，她只希望自己的子女健康、快乐。
可是她终究是错了，她也早该料到的，自己的父母便是如此啊，说什么“盼娣”，但是越盼什么越得不到什么，一个儿子都没生出来。相同的，张盼娣的子女终究也被那所谓的重男轻女的观念浸染，没有变成张盼娣所期望的样子。
后来子女成了家，他们四世同堂，坐在一起吃饭，张盼娣总是那个厨房里最忙碌、做菜做的最多、最丰盛的那个人。
那一日，在张盼娣一切都大功告成准备开始吃饭的时候，自己的亲儿子柳子然却提示道：“妈，您就去旁边那小桌上吃，我们都给你拾掇好了。”
张盼娣怔住了：“今天是妈妈生日呀……子然，你忘了？”
“妈，我当然知道今儿是您生日，还特意请了一帮伙计来咱家吃饭。只是……生日就能在这个大桌子上吃饭了吗？这种规矩怎么能说破就破？”柳子然刻薄的反驳道，“您就在那儿吃吧，妈。”
“是啊，是啊，这边
都是爷们，再说，您不会喝酒。”桌旁有个男人劝阻道。
张盼娣犹豫地呆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一桌的男人同时略带嫌弃的看向张盼娣，却忘了桌子上摆着的精致饭菜全是张盼娣的功劳。
原来自己连生日，都不能上桌吃饭。平日里就算了，可如今是她的生日。
张盼娣整个人在那一刻都黯淡了下去。
她垂下眼帘，缓缓摇了摇头，岁月在她脸上已经刻满了痕迹。她转身步履蹒跚的走到小桌旁，这个位置，正好迎着正午的阳光。可她却只觉得冷，像踏进了无尽的黑暗深渊。
小桌旁还围坐着几个女人，表情有些漠然，也有些麻木。柳林生本来打算过来和老伴儿一起吃饭，但想了想还是作罢。
那精心烹饪的美味佳肴，此刻却味同嚼蜡。
为什么菜会突然那么咸呢？
张盼娣以为是盐放多了，可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哭了，泪水正如断线的珠子般一颗颗跌入碗中。
后来，他们寿命尽了，几乎同时来到了“彼岸”。
一辈子没有在子女面前上桌吃过饭的张盼娣觉得自己活的很可惜，她不想太早结束这一生。
“柳林生啊，我想在这边再和你多一起吃几顿饭，你同意吗？”张盼娣望着柳林生那张同样苍老的脸问道。
“我同意啊，”柳林生回答，“别说几顿了，几百顿都好……不用太丰盛，就从最简单的玉米糊、咸菜馒头做起就好。”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张盼娣微微一笑，“没想到我们俩死后，还能一同吃饭，我也终于能上桌吃饭了啊。”
再多吃几顿吧，哪怕是最简单的玉米糊，只要是和你一起吃，便都是美味的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