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暗沉,大雨将至。
顾知微近日很爱坐在窗边,夏天院外的花团锦簇她不赏,却要在深秋披着披风,出神的盯着看。春彩端着东西走过几次,只劝那处风寒,别再不小心着了凉,顾知微不理,就这么独自一人待着,愁的连午膳也没吃。
此刻她心里真是郁闷极了,后悔极了,只恨自己没有再早一些动手,没有多多送信去催一催许剑生,没有早早窥破谢淮宴的图谋,好把这个祸害斩草除根。如今他在外晃荡这些日子,好端端的回来了,方才在朝堂上一站,就犹如一个巴掌打在顾知微脸上,叫她止不住的气恼。
顾知微又想,谢淮宴此行在大邺停留甚久,他和傅钰还不是想怎么勾结就怎么勾结,只怕是早把该谈完的都谈了。玉川城那头又不安定,冬天要是起了战事,朝廷派兵出征,看谢淮宴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只怕到时定要领着他手底下那帮人暗中动作的。
到了那时,她又怎么能招架的过来?
顾知微长长叹息一声,有些头脑昏沉。
她上辈子不理朝政,早年所学都已荒废多年,别说是折子,就是慈宁宫上下大半都是由谢淮宴这个摄政王打理,自己只管跟着他屁股后面跑,端茶倒水献殷勤就是了。
重活一世,她不想依附于旁人,每每看折子看到深夜,给小皇帝请名师,召一众大臣出谋筹划,哪一件不是费心费力,但也万幸没出岔子。可就谢淮宴一事,顾知微只觉得自己苦心经营这些时日,头一回感到如此挫败。
“太后娘娘这是怎么了,长吁短叹的。”
听见动静,还不等顾知微转头去看,鼻尖就已缠上了一股极淡的风雪之气,傅砚修站在院中,佩剑支在腿边,看他的模样,似乎是过来有一会儿了,正一瞬不瞬的看向自己。
顾知微诧异:“傅砚修?你怎么过来了?”
这几日她太忙,常常不得空外出,傅砚修也不是热络的性子,最多就是趁着饭后,找个由头在慈宁宫坐上一会儿,不消片刻就走了。
今日他来的倒是很突然,顾知微想了一圈,开口打趣道:“枢梁王这是又来讨茶喝?”
“那倒不是,”傅砚修走近些,稍稍俯下身:“是孤听闻娘娘遇见难事,特来看看。”
看来谢淮宴此次的确把刺杀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眼下傅砚修都知道了,想必宫里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顾知微神色恹恹,又顺着椅子靠了回去,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傅砚修不解其意,只坐在她身侧:“怎么,一听说摄政王回来,娘娘就如此高兴,魂都飞到天外去了,旁人理都不理。”
“你别总胡说!”
顾知微有些不自在的挪远了些,小声嘀咕:“枢梁王可得赶紧找个太医好好看看眼睛了,也不知是从哪瞧见本宫高兴的。”
傅砚修道:“方才在院外,孤唤了娘娘多少声,连春彩那个丫头都瞧见了,可娘娘忙着挂念从前的心上人,哪里肯分半点目光给旁人?”
顾知微忙着想事,自然没注意外头都有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可听傅砚修抱怨之余,倒是有几分旁的意味,不着痕迹的掺杂在话里,叫人听了生不起气来。
她一抬头,正好对上傅砚修清隽的侧脸,他说完了话,正侧着头等顾知微开口。自打出了大牢,顾知微日日派人好吃好喝伺候着,可他就是半点肉也不长,还是那副有些单薄又冷峻的模样,走在风里,简直比深秋还要寒上几分。
顾知微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傅砚修从前好歹也是一国之主,她自己想不明白的事,干脆尽数抛了出去:“本宫近日翻看史书,有些不解,还真有一事想问你。”
“若有一权臣,在朝中根基颇深,十之五六皆是其党羽,民心也甚好,满国上下皆感念其恩德,在外更加饱负盛名,且手段阴狠,心思歹毒,这样的人,该如何除去?”
傅砚修听了,想起宫中传闻,先是谢淮宴出使,再是他被急召回京,返途中又被多次刺杀,条条线索,在他心中便穿起来了,当即了然,这哪里是说史书,分明是在说摄政王。
可想起从前种种,傅砚修又无法全然确信,他谨慎惯了,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只怕顾知微是在戏弄自己,干脆问道:“历朝历代时局不同,礼法也不同,娘娘需得告诉孤此人是谁才行。”
顾知微打量着他的神色,把话又推了回来:“你既已知本宫说的是谁,又何必再问。”
二人在这儿你来我往的对哑谜,就听傅砚修又道:“若娘娘说的是摄政王,孤还得再问一句,娘娘是真心要除,还是一时意气使然?”
顾知微哐当一声把茶盏撂下,吓傅砚修一跳:“傅砚修,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敢情本宫之前和你说了那么多话,都是说到狗肚子里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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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做的这些事,哪一件你不知道,哪一件不是用来对付谢淮宴的!从前本宫听信小人谗言,是对你做了些过分的事,动了不改动的手,可你再信不过本宫,也得有个限度吧!”
“眼看着几个月都过去了,本宫没日没夜的忙碌奔波,就是为了剪去谢淮宴的羽翼,你倒是好,你竟然还问本宫是否真心!”
傅砚修刚回过神,下意识便道:“太后娘娘身居高位,若是真相中了摄政王,非他不可,那先铲除他的势力,再将其纳入宫来,常伴在身侧,也未尝不可啊?”
“傅砚修,在你眼里本宫就是此等沉迷情欲,猥琐龌龊之人吗!”
顾知微今日实在是急了,在朝堂上被谢淮宴摆了一道不成,傅砚修还偏要说这种伤人的话,搁在平时,顾知微自不会当真,笑笑也就过去了,可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又羞又恼,气的眼前发黑,阵阵眩晕。
见状不好,傅砚修赶紧抬手接她,将人拢在怀中,眼底的平静褪去,倒变成慌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