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官兵说完,一扬手中大刀,有意彰显自己的勇武,大喝一声就要往下砍!
而这刀下少年,看模样不过十几岁,被这官兵死死拎住,难以脱逃,此刻吓得涕泪横流,泪水在乌黑的脸上划出几道净色,他浑身颤抖,连连求饶:“大人饶命啊!”
“现在知道求你爷爷我,晚了!”
这官兵大概是个小头目,此刻贺昀在场,他为了邀功请赏,自然得卯足了力气。就见他把大刀往地上一插,向另外两个一使眼色,这少年便被几人合力架了起来,脚不着地,连连哭嚎,而他上前一步,从腰间拿出一条长鞭,狠狠往这少年脸上抽去,嘴里还咒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还不如一条狗听话呢,都告诉你们了滚远点滚远点,非要在老子面前碍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还敢在门口挡路,看我今天不抽死你这个贱皮子!”
鞭子一起一落,血痕交叠重复,这少年连声,哀嚎,一张脸毫无血色,看他这幅样子,本就颠沛流离,身体虚弱,此刻再一受酷刑,那还怎么活得了!饶是顾知微离宫前,也预想过京城外头这些州县如今是何模样,可此刻真亲眼见了,只觉得两眼一黑,心寒无比。
这几个小兵在官府当差,连个正经官职都混不上,尚且暴戾异常,随随便便就敢对人动手,不拿这些穷苦百姓的命当命,若以此往上看,顾知微简直都不敢想,这些地方官平日远离京城管束,得有多飞扬跋扈,心狠手辣,而平头百姓活的得有多水深火热!
她心中一痛,贺昀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当即冷下脸色,上前制止:“住手!”
这官兵还不肯罢休,对着那一小群人呵斥道:“让你们起来了吗,都给我跪下!”
这些所谓的“暴民”无法,被吓得一抖,只能依言跪倒在一旁,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就是有几个汉子,也早就饿的头脑发昏,走路都走不稳了,如何能抵抗这些膀大腰圆的官兵?此刻低眉顺眼的挤在一起,就求着这官兵能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贺昀一皱眉,对此举极为不满,正要开口,就见那官兵走上前来,又一行礼:“大人如今在京城办差,自然与我们这小地方是不一样的,别看这些流民畏畏缩缩,胆小如鼠,实则他们可坏得很呢,常常阻止我们办事,多少兄弟被他们折磨的交不了差!若不好好惩治,往后只会更加无法无天,到时再冲撞了别的贵人可怎么好?”
闻言,贺昀眉头皱的更紧,忽然又听人群里头一阵骚动,原是刚才被打的那个少年,这时拖着一身伤站出来,梗着一口气辩解:“我们不过是想求一条生路,怎么就成了阻止办差,我爹娘都死在你们手里,你们这般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就不怕遭天谴吗!”
“下贱东西,你胡说什么!”
这官兵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扫了面子,脸上自然挂不住,顿时戾气尽显,骂道:“爷爷我本想放你一条生路,可你既然如此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言毕,就见他面目狰狞,伸手就向那少年抓去,可下一刻,官兵只觉得手心一凉,低头去看,眼前赫然是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深可见骨,皮肉翻裂。
傅砚修收刀入鞘,面不改色,贺昀看他一眼,这回倒是不阴阳怪气了,只对那官兵道:“还不赶紧滚!”
“大人,我!”
官兵又惊又气,疼的龇牙咧嘴,可此刻有贺昀压着,他翻不了天,只能恶狠狠瞪傅砚修一眼,夹着尾巴跑了。
等人走远,这少年才长出一口气,挣扎着要爬起来,顾知微顺手扶他,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若想求生,为何不进城里去?”
少年一阵抽噎:“回贵人的话,我们哪里是不想进城,分明是进不去啊!自打江南发了大水,我家的农田房屋全都没了,爹娘无法,眼看着活不下去,只能带我逃难,一路上过了四五个城,里头的官兵容不得我们这些流民,动辄打骂,我爹娘不过是觉得不平,与那官兵说了两句,他们就,就把我爹娘都杀了!还说我们是暴民!”
一旁的老妇人也掩面而泣:“这一路我们颠沛流离,四处乞讨,听闻这儿勉强还算安定,想着寻求庇佑,有口饭吃就行啊,可人家容不得我们,生生将我们又给赶出来了!”
顾知微听出不对来了,疑惑道:“老婆婆,朝廷赈灾的粮食都已送下来一批了,算算数量,养活你们也绰绰有余啊,若你们留在江南,拿着家中黄册,自是可以换吃食的,为何非要往外跑呢?”
“贵人哪里知道我们的难处,”
老妇人连连摇头:“朝廷本是好意,千里迢迢送来粮草补贴我们,可等这些东西到了江南,早已被上头的人层层剥削,主事的大官每日大鱼大肉,大官的底下人也要吃好的,就连方才那几个官兵,也能吃上白面馍馍和大肉包子!”
“再剩下来的,就被一些有家底的富商买去,他们花了大价钱,收来的粮食也就要高价往外倒卖,我们都是普通人家,哪里拿的出那些真金白银,原本还真想着靠朝廷的赈灾粮度日,可贵人不知啊,那一碗米汤,里头
早被瓜分的没了一点东西,都是用沙子和糟糠煮出来的充数啊!”
说到此处,老妇人痛心疾首:“这都多少时日了,水灾治不好,我们的性命又没人管,留在江南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只好靠着一双腿,生生走到今日啊!”
此情此景实在叫人动容,顾知微眼眶一红,自觉失责,京城天高皇帝远,消息不通,传递不便,若她能早日前来了解民情,兴许也就能让他们少吃些苦。她沉默片刻,从袖口掏出一袋碎银,嘱咐贺昀赶紧发了,换他们一条生路。
众人泪流满面,纷纷谢恩:“多谢大人,多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