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该撒谎。”
永顺帝站在顾怀瑜面前,低着头:“皇叔,朕知道错了。”
顾怀瑜并不想就此作罢:“陛下怠政,臣子不会说什么,但是他们会认为陛下昏聩软弱,会大着胆子糊弄陛下。”
“可是,皇叔。”永顺帝的声音满是不开心:“朕一点儿也不喜欢去内阁,想歇息几天。”
“陛下是大梁的国君,应当日日勤于政务。”
“可是——皇叔,当皇帝好累。”永顺帝塌着肩膀,他知道自己没有皇叔累,但还是有些不甘心。
“陛下。”
顾怀瑜悠悠地拉长了语调,永顺帝点点头,愁眉苦脸的神色褪去:“朕不该这样说,朕是皇帝,看他们为权厮杀争斗,可比弈棋有意思多了。”
而且,当皇帝,受万人敬仰朝拜。
除了顾怀瑜,他谁都可以说杀就杀。
顾怀瑜摇摇头,手中的白玉佛珠一粒一粒地送着:“陛下,天下不是朝堂一方天下,亦不是棋子。”
永顺帝点点的附和道:“朕知道,皇叔。万民为水,能载舟亦能淹覆。”
说着,他又忍不住的开始走神,皇叔果然还是一如既往,所以,摄政王府的那个小王妃喜欢皇叔这样的?
他见过沈姒,听说是丞相之女,所以,沈姒是被皇叔强迫吗?
他对待王妃也会这样不容置喙吗?
沈姒不会讨厌皇叔吗?
永顺帝走神的时候,听见顾怀瑜淡淡地开口随意问道:“江浙送来的那笔官海盐税的一千七百万,陛下打算怎么花?”
永顺帝的眼睛嘟噜嘟噜转了两下:“真可以拿出一千万分给百姓,剩下的七百万朕留着自己用。”
语气非常的自豪。
给百姓的可是一千万,一千万!
他真的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顾怀瑜表情丝毫没有什么变化,听完淡淡地道:“陛下觉得要不要听听内阁大臣的意见?”
“哦,好啊。”
永顺帝被顾怀瑜教导六年,知道皇叔这是不赞成他,兴奋劲儿直接被泼了一盆冷水,他耐不住性子。
可以不对顾怀瑜发怒,对着内阁众臣子一顿痛骂:“朕实在是不明白,百姓不是有的吗?为什么还是要不停地向朝廷要钱,要钱!军饷也是,不能戍边屯田自给自足吗!为什么总是问朕要钱!朝廷养着这么一群人是在干什么?不知道解决问题整日就知道为朕要钱!”
他一股脑地发泄着自己的不开心,从来不想过为什么会要钱。
顾怀瑜遏制的郁期被不断地刺激着,倦怠厌世的消极不断翻涌,白玉佛珠停下,薄唇轻抿:“这是陛下亲政后需要解决的问题。”
永顺帝发泄完整个人都顺畅了很多,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顾怀瑜:“皇叔不能解决吗?”
“这个需要很长的时间。”顾怀瑜的声音平稳:“只不过怕到时候陛下觉得臣插手太多,早就让臣致仕了。”
“怎么会呢?皇叔,朕永远都相信皇叔。”永顺帝和顾怀瑜说着讨巧的话,然后又期期艾艾地问道:“可是,一千七百万,真的不能给朕七百万建一所棋宫吗?”
顾怀瑜没有说话。
冷玉修长的手搭在扶手上,青紫色的血管看得分明。
——皇叔这是不同意他的提议。
永顺帝轻叹一口气,知道棋宫已经没有可能了。
顾怀瑜自打来了京都后,身为摄政王其实从来没有让永顺帝受过什么委屈,身为帝王该有的都有。
而人是贪心的,总是既要还要。
永顺帝坐在床榻上,小腿晃着:“建一所棋宫真的是很过分的要求吗?朕是皇帝,想要棋宫都不能有,当皇帝当的也太没有意思了。”
他不知道建一所花费数百万的银两可以让一个省的流离失所的百姓吃饱饭,可以生产出一个军队所需的大半军械器备。
永顺帝依然没有听到回答。
顾怀瑜死死地扣着手里的佛珠,薄唇紧抿,一个字都不想说。
他怕他一开口,便是对这位少年天子的怒骂呵斥,如果永顺帝不是皇帝,只是普通的钟鸣鼎食之家,说出这样的不食肉糜的话。
顾怀瑜会直接一脚踹过去。
总是贪心的觉得不够,从不想为君者,爱民如子这七个字究竟要付出什么。
半晌,修长手指间的白玉重新一粒一粒地送着。
身穿绯红蟒袍,眼覆白纱的摄政王起身:“明日的国策讲学,臣会给陛下重新选定帝师。”
——给你重新讲讲何为仁政和明君。
他扶着付春荣一路回了太渊阁。
经过长时间的商议最后确定了这笔官海盐税该怎么用。
大梁国库一年财政收入是八千万两,江浙今年的盐税一千七百万,已经将近是四分之一。
而实际上的两千七百万,一千万进了欧阳太傅的口袋。
顾怀瑜没有敲打这个贪心的太傅,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这笔钱早晚会回到国库的。
政事商议最后决定将钱分给百姓和军饷还有百官的俸禄。
刚出了宫门口,就听到了一个焦急的声音:“王爷!”
是任青。
这个一向冷静的声音现在彻底的慌了,声音一直在抖。
顾怀瑜的脑子里闪过今早沈姒乖巧依偎着他的睡颜,侧过脸,声音凌冽锋利:“说。”
任青已经碎了一地了:“王妃不见了!”
沈姒喝茶的茶楼已经被衙役围得水泄不通,外面看热闹的百姓堵成一片,一列穿着银甲持刀的护卫表情肃穆地分开人群,留出宽阔的大道。
身姿芝兰玉树的男人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绯红蟒袍的朝服被风吹起,掠过人群。
茶楼前有一道略高的门槛,顾怀瑜看不见,差点被绊倒,向来仪态雅正的人肩身歪斜,差一点狼狈的摔倒。
“王爷!”王府护卫统领章绝清压低声音喊了一声,连忙过去搀扶顾怀瑜:“属下扶着您!”
下一秒,他就被重重地推开。
绯红袍袖之下,男人的手冰凉得全然没有任何温度。
顾怀瑜的脚步停在空荡荡的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