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云随风动(下)
小早川隆景这样抗议,显然是摸清了我的行事套路,认为我向来求稳,而且重视名声,会懂得取舍和权衡,那么本家就彻底颠覆以往我主政时的风格,纯以至刚的手法压服他们让步。
在原本的历史上,秀吉只有两万军势和宇喜多家的一万援军,就能逼得毛利家让出五国,而且令清水宗治切腹以谢,难道这四国、九州、備前的十四万军势和两万余水军做不到那种程度?他们这四面进逼的态势,可比秀吉水淹高松城更加有利的,完全有可能迅速攻下外围的周防和石见两国,直取毛利家的吉田郡山城,然后分兵瓦解其防御和统治体系。
这时候,信景的名义就很有用了。他在九州检地,毫不妥协的逼反了好几家大豪族,并彻底的消灭了他们。这样的行事风格,总会让毛利家忌惮几分吧?
我叫来前田利长、本多正纯、佐竹景直,让他们分别前往长门国、宇多津港和淡路国义景处,传达我的新命令:
“北九州军势全力攻入石见国,中九州军势和长门众全力进攻周防国,两方要拿出最大的力量,不惜代价的迅速击破当面之敌,然后在毛利宗家的安芸国本处领地内汇合!宇多津港的南九州军势结束观望,攻入穗井田元清和清水宗治的備中国,并转告美作的细川殿下加强进攻,尽快将吉川家赶出国内!水军方面,义景和岩松大人前往安芸国,攻击毛利宗家的广岛,牵制毛利家的主力;并传令二见光成攻击石见银山等沿海要处,逼迫吉川元春分兵……另外,犬千代把我的赤节金钺马印带去给家主,让他带着马印亲自下到阵前,将小早川景元送还给小早川家;之后的所有战事,也都由他和上総介、上野介两位临阵决断!”
“是!”众人分别领命而去。
这样应该差不多了……我满意的走出了书房。
与此同时,东海方面的景政也派人送来信件,向我汇报武田征伐联军的进展。
“武田胜赖已经和家督武田信胜逃出了新府城,目前不知所踪,联军正在新府城周边大肆搜查;森长可率领着配下军势,和德川家的三河国援军一起进入北信浓,包围住了北信浓的真田家;因为大势已定,羽良景秀率本家军势离开了前线,目前正在返回北近江的路上。”
关于羽良景秀,他还说起了另外一则情报。上次景秀攻略武田信廉的大岛城时,武田信玄的嫡女、织田信忠的未婚妻松姬正在城内,之后成为了景秀的俘虏。对于这位织田家的御台所夫人,景秀不敢怠慢,将她和侍女留在本阵之中照顾,后来俘虏仁科盛信两岁的女儿小督姬,就交给了她照顾。
结果,整个东海道流言四起,说秀吉已经传下命令,让景秀迎娶松姬,然后继承武田家的家名。鉴于景秀身上的香宗我部家血脉,而香宗我部家是武田家的支族,再结合之前让景秀继承别家的说法,这则流言很是蒙骗了不少人。甚至连德川家康都有点怀疑了,特地派人前往伏见城晋见秀吉,道歉说之前自作主张,让穴山信君的孩子继承了武田家家名,如果筑前守殿下另有安排,他将努力补救云云,以此来试探秀吉的心思。
“羽良景秀现在一定非常苦闷吧!”景政在信中写道,字里行间不乏幸灾乐祸之意,“传出这样的流言,而筑前守殿下也没有澄清,想必他会明白,已经不可能继承羽良家的家业了,那么他肯定会投向本家吧!”
我很清楚的知道,这则流言肯定是景政散播的。上次为了揭露秀吉准备立秀次为继嗣的心思,我让景政参与津屋情报系统,以取代目前在九州的石谷赖辰。而这么大范围的流言,也只有津屋的情报网络和他配下的甲贺组结合才能散播。
可是,对于他这种乐观的说法,我却不能苟同。流言之所以为流言,就是因为他只能取信于不明争相的群众,当事人和知情者都不会相信,自然也谈不上因此而转变态度。例如我上次说秀吉想立秀次,这正是秀吉真正的想法,因此他不方便作出表态来澄清;可是,说景秀要娶松姬继承武田家家名的流言,景秀自己肯定不会相信的,而且他肯定能猜出流言是由本家散播。有这样的认知,再加上我之前曾经保证过他和千手姬婚约,他不但不会更加倾向于本家,反而会因为流言的困扰而心生反感,甚至会怀疑我作出那番保证时的诚意。
如果说,我上一次是逼迫秀吉表态,让他要么正式立景秀为继嗣,要么向天下默认放弃景秀的想法,那么这个流言就是在逼迫景秀表态。景秀若是对羽良家的继嗣位置还有想法,他就必须澄清流言,或者做点什么来争取秀吉的认同。所以,这个流言除了干扰羽良家以外,或许会让景秀作出什么不利于本家的抉择。
不知道景政这样做时,是没有考虑周全,还是有意为之,以阻止景秀投向本家?这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曾经和他透露过,准备将景秀定为连枝家,而这对于他是很有些妨害的,他也绝对有排斥景秀的动机。
按照,御门家、连枝家、统领家和奉行家这四类家格的宗家家老众中,每一类家格只有一人能够秉政,以防止某一类家族影响过大,导致亲藩和谱代失衡、或者奉行派和武断派争权的危机。如今天下即将平定,一切都要很快走上正轨,法度肯定会得到严格的执行,也就是说,他想要主政中枢的话,首先必须和其余的连枝家竞争,而如果景秀也成为连枝家,以他的能力、威望,所代表的羽良系势力,以及我对他表现出来的看重,显然是除了井伊宣直以外的另一个强大对手。
我叹了口气。真要这样的话,那就是景政第二次私心自用了,再加上最初在伊贺国的作为,已经是接近了我的底线。不错,差不多的问题,我都能想到办法解决,甚至可能利用起来作一番文章,以争取更多的利益。但我总不能一直替他善后,一直这样纵容他,否则就不是给他成长的机会,而是姑息养歼。他的能力越强,声势越盛,之后的妨碍就越大。
当然,我并不担心他会危及信景的地位,经过长门征伐和九州检地,信景的地位已经完全稳固了下来,景政作为连枝家和信景最信任的兄弟,只能是恭谨奉从,协助他掌握和治理本家。因此,我才会屡次悉心施教,安排他救援信景,读力负责东海道方面,也内定让他作为第二代的辅弼,为此甚至压制嫡次子义景,雪藏极得人望的周景,只为了让他在家中出头。可是,他却两次自作主张,还改变我的既定方针,这不能不让我有所怀疑,等到他秉政之后,是否会破坏我定下的诸般法度,甚至像室町后期的管领细川家一样,将幕府和大将军架空?
真是,我前一阵才对秀景表示说,幕府方面不会有什么问题,他现在就给我来了这么一手,自以为隐蔽的为自身将来的地位打埋伏……这如何能让人放心?
好在他除了这一点外,对于交代的事务都做得很好,以至于还有余力闹那些幺蛾子。无论是东海道方面,还是津屋的情报方面,目前都离不开他。那么,就等到结束这场战事,再好好的教训他一阵吧。
我这样想着,很快就拟定了对景政的回复:“景秀方面,不宜再多生枝节;事已至此,望加强伊势的防卫力量,并加强对筒井、生驹两家的把握,以防发生意外,影响本家的总体方针。另外,家主已有子嗣之望,你与家主同龄,也应留心此事,若有心仪,可速速告知于我。”
——既然他有空闹些别的,那么就让他艹心自家的婚事吧!
……,……
我没有想到,才向景政发出信件,东海道那边就出了问题。
五月下旬末,得知我对毛利家展开了全力进攻,秀吉接受黑田孝高的建议,通过织田信雄这张牌向我发难了。
上次讨伐织田信孝后,信雄顺利成为吉法师娃娃的后见,得以入主织田家的安土城,代管吉法师领有的南近江十万石直属领地。可是,这时候的织田家旧有系统中,已经是秀吉一人独大,并得到了绝大多数旧臣的效忠,而织田家名为主家,实际上已经降格为一般的大名,只是没有向秀吉效忠而已。织田信雄即使再没眼光,也能够感受到众人对安土城方面的态度,因此很有些不满的意思。为了安抚信雄的情绪,秀吉将北伊势的桑名、员弁两郡封给了他,并且让景政配合他接收地盘。
从法理上说,这个分封是没有什么问题,因为信长从未将这两郡分封给我。可是,这两郡是我十多年前平定的,之后又一直以北伊势担当的名义代管着,信长没有分封,只是因为这两郡是长岛一向宗的策源地之一,领内糜烂,家中谁都不愿意接手烂摊子,只有我无法推托,一直在救助两郡的民生;后来信长去世,众人连判的时候,也都默认我的这个地位,因此根本就没有提及。如今秀吉无视默契,把这两郡封给信雄,显然是趁着我无暇东顾,把信雄当枪使着来给我添乱。
虽然我担任了源氏长者,天下皆知吉良家已经脱离织田,可是,信雄毕竟代表着昔曰主家的名份,如果我方拒绝他,不仅要面对尾张国的军势,还会背负上欺凌故主的恶名;但本家也不能轻易退让,不然就是灭自家的威风,在如今两方即将决战的关头,显然会弱了气势,甚至影响到某些豪族的向背抉择。
紧接着,景秀也有了动作。他从甲斐撤军回来,立刻拉拢了生驹家长的族弟、笔头家老生驹亲正,然后软禁了生驹家长,率北近江军势入主若江城。
生驹亲正曾经接替外派的中川重政,担任信长的黑母衣众,历史上也因此得到信长的亲睐,成为家中的重臣,取代了家主生驹家长的地位,后来又依附于秀吉,最终入主讃岐国。可是,由于我抬起了生驹家长,让他迅速从千石小地侍成长为万石级的大豪族,生驹亲正没能像历史上那样抬头,而是不得不按照武家习惯,在家主生驹家长的手下奉公。在他的心里,大概免不了会有所遗憾吧!上次他奉命支援景秀,在景秀的指挥下平定北近江,说不定就已经和羽良家搭上了关系。这次正式投效,显然就是他取代生驹家长的大好机会,而景秀也因此为羽良家又立一大功。
到了这一步,我心中明白,至少在我打倒羽良家前,是不用指望景秀和秀吉离心了。或许,他是因为景政放出那种流言,怀疑起我之前许嫁千手姬的诚意;或许是他野心太大,不甘心于我许诺的女婿地位,而是想辅佐羽良家击败吉良家,执掌天下的权柄,然后再争取继承权;甚至有可能真如秀景所说的那样,他姓格极为好强和偏激,根本就不愿再回到本家。
按照这个时代的说法,双生子之间,注定无法逃脱相互争斗的宿命。所谓宿命,我自然是不
信的,可是有一句话我很赞同,那就是“姓格决定命运”。那么,如果景秀真的是秀景所说的姓格,恐怕免不了要成为秀兴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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