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不配
柳铭风听陈洙说他是“汉奸”,不由得老脸一红,辩解道:“我当日也是没有法子,不投降就得死,我还想活着回来见你们呢,我临走时,你不是劝我保重自身么?后来我以为你们死了,就跟着吴三桂打李自成,好给你们报仇。”
陈洙说:“夫人是难产死的,我活得好好的,不用你报仇。”
柳铭风说:“怎么不用?要不是李自成进了城,家里下人怎么会跑光了,夫人怎么会难产而死?你难道就不恨他么?”
陈洙一想也是,贼兵进城后,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好多富户都被他们捉去拷打致死,连方以智也险遭毒手,她是有理由恨李自成。
思索半晌,陈洙开口说:“过去的事就算了,吴三桂的名字如今已经臭了大街,你不要再给他做事,我们辞官归隐吧。”
柳铭风犹豫片刻,说:“不给吴三桂做事可以,我原也不想跟他在一起。辞官却大可不必,我想办法调去别处就行了。我这番回京城,本就不打算再去辽东的。”
陈洙冷笑一声说:“那你还是要做清朝的官?果然在你心里,民族大义比不上高官厚禄。”
柳铭风恼了:“我不是忠臣,你陈家就是了?听说你弟弟陈冲在读书备考,你表哥周询更是当了清朝的国舅爷,跟他相比,我算什么?莫非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陈洙不由得语塞,想了一想,才说:“表哥他是迫不得已,你难道不知,我舅舅和大伯他们在琉球那边对抗清军?”
柳铭风冷笑道:“好个迫不得已!听说他与豫亲王多铎来往甚密,难道也是被逼的?”
陈洙涨红了脸:“他想做什么,自有他的考虑,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柳铭风说:“他想做什么,我管不着,那你又在这里做什么?别忘了你还是我柳铭风的人,不清不白地住在他一个外人家里,算什么回事?”
陈洙大怒:“什么不清不白?你说的还是人话么?”
柳铭风却比她更愤怒:“这几年我管不着你,你倒在外面玩野了心,先给袁少华收尸,后跟什么‘四公子’饮酒作乐,现在又跟你表哥混在一起,你知不知道,如今京城里的人叫我什么?他们叫我‘圣龟’!”
陈洙听到“圣龟”一词,顿时有点想笑,原来明朝就有了这词儿,再想想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确实有点不合礼法,不由得放软了口气说:“我跟他们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旁人传的都是谣言,你不要相信。”
柳铭风也就着她的话下台阶:“旁人说些什么,我原也不相信,我只知道你是好女人,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想当年,我们一起出书、一起做生意、一起历险,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情义,我还历历在目,难道你却忘了?只要你跟我回家,过去的一切,我既往不咎,从此跟你好好过日子。”
陈洙叫他一番话勾起了往日情思,又觉得柳铭风此人,抛开民族大义不论,确实是世上少有的好老公,被人家叫“圣龟”也不在意,这年头有几个男人做得到?于是她回房收拾行李。
周询坐在一旁看她,一言不发,陈洙忍不住问道:“我要走了,你怎么不留我?”
周询说:“我拿什么留你?”
陈洙气结,想了一想,他确实没立场留下自己,于是气馁,说:“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小心多铎。”
陈洙又领着柳铭风去鄂府接回了两个孩子和陈冲一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柳家开去。
到了柳家门前一看,早已不是当年那座亭台楼阁的豪华府邸,而是一座普普通通的三进院子,陈洙不由得有种荣华富贵神马都是浮云的感慨。
众人下了马车,正要进门,忽见一个妇人冲了出来,一把搂住柳传嗣哭喊道:“我的儿啊,娘想得你好苦!”
陈洙定睛一看,正是冬梅,只见她头插金钗、身穿绸衫,一副正房太太的打扮,不由得惊怒交加,对柳铭风吼道:“怎么回事?你居然把她扶正了?!”
柳铭风羞愧地说:“我以为你们都不在了,这些年冬梅陪我出生入死,又给我生儿育女,我感激她的情义,便把她扶了继室。”
陈洙怒道:“那我怎么办?”
柳铭风连忙说:“自然不敢让你屈居她之下,我立你为平妻,跟她平起平坐。”
陈洙哼了一声说:“跟我平起平坐?她也配!一个心术不正的丫鬟,抬了她姨娘就不错了,居然还敢爬到我的头上!”
柳铭风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地说:“我也知道她不配,但我既然已经立了她为正室,只要她没犯大错,我就不能轻易休了她。弄成如今这个情况,我也悔不当初,没奈何只好委屈你了,求夫人大人大量担待些个。”
冬梅一边哭号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待听到柳铭风这话时,她再也忍不住了,于是撇下柳传嗣,冲他嚷道:“你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我为你出生入死,又为你生儿育女,你反倒说我不配当你的正妻!这个女人哪里好了?她进门这么多年,不仅一无所出,而且不守妇道,也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倒把你勾得********地向着她!”
陈洙闻言气得倒仰,还不等她说话,柳铭风就对冬梅怒吼道:“住口!她救了你亲生的儿子,又养了他这么多年,现在完好无损地将他送回来,你不仅不感谢她,反而朝她身上泼脏水,这算什么回事?退一万步讲,她还是你的故主呢,当年她可没少教你识字算数,要不是因为这个,你如今哪里做得了当家娘子?果然丫鬟出身的就是没教养,你再说这种忘恩负义的话,当心我休了你!”
冬梅顿时噤若寒蝉,陈洙的恶气让柳铭风帮着出了,于是也懒得再说什么,自顾自地走进了大门,柳家一众下人也忙活起来,搬运行李、收拾房间不提。
陈洙进了房间坐定,端起一杯茶来刚要喝,却发现柳传嗣站在一旁,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不由得奇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怎么不回你亲娘那里去?”
柳传嗣委屈地说:“姨娘,你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陈洙想起北京城破之夜柳府花园中的一幕,又看他此刻一副被抛弃的小狗模样,心中不由得一软,忙拉起他的手说:“你这么乖,姨娘怎会不要你?可她毕竟是你的亲娘,你还是回她那里去吧。”
柳传嗣摇头说:“我舍不得姨娘,舍不得思儿妹妹。”
陈洙眼睛一酸,几乎流下泪来:“傻孩子,姨娘和思儿妹妹都跟你住在一起,你常来看我们就是了。”
等柳传嗣走了,陈洙心想,这个孩子到底是跟自己亲些,就为了他一番童真无邪的情意,自己少不得也要跟冬梅争上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