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入口处有一家小小的药店,田美走了进去,老板娘正靠在玻璃柜台上追剧,平板电脑的屏幕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
里面的女主角面容扭曲,歇斯底里的吼叫着。
老板娘面无表情地看了田美一眼,就扔给一个浅粉色的药盒。
田美要了一瓶矿泉水,当着老板娘的面将药盒开了封,送进嘴里。
前面有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抱着电桩呕吐。
好容易吐完了,田美将自己手里剩下的矿泉水递过去,女人一把抓在手里,连声“谢谢”也没说,大口大口喝着,又用剩下的半瓶水洗了个手脸。
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才摇摇晃晃的沿着小路往家的方向走去。
如果那个老鼠洞勉强能算个家的话。
田美是认识这个女人的。
这女人住在她楼下,家里有一个瞎眼的丈夫和跛脚的儿子需要她养活。
田美有时候看到女人那瞎眼的丈夫,总会想着如果自己也能这样瞎一辈子该有多好啊。
如果是这样,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再希冀那一点点光明呢?
她轻轻地捂住胸口。
那里藏着她的天上人间,以及她见不得人的光明与未来。
手机还有一点点微弱的电量,突然在包里突兀地响起。
田美掏出来一看,是公司主管打来的。
田美微微地闭了闭眼。
其实从下午收到照片开始,田美就知道会是这样。
这近半年来,她换了很多工作。
心理学教师、公司白领、汽车销售、房产顾问、房产中介,她即将被辞退的这一份工作是刚入职不到一个月的保险业务员。
那些人一个月才找过来,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看来自己的这几两肉还是能卖点面子。
主管电话里说得非常客气,只说公司为了发展需要,暂时不需要这么多业务员,公司愿意提前支付了她一个月的工资。
至于她的私人物品,周一上班的时候,会专门给她送过来。
她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就不要再去公司了。
挂完电话,田美心想:大概像她目前这样的名声,怕是没有人敢和她扯上关系。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有人会惧怕她,尽管这惧怕的根源出自于与厌恶。
田美很爽快地答应了离职,并且表示私人物品也不需要了。
她实在没有什么私人物品。
就连桌上的纸巾和茶水杯都是公司统一配置的。
主管忙不迭地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如遭大赦地挂断了电话。
手机突然又亮了一下,田美一眼看出了是那个熟悉的号码,她深吸口气,将手机狠狠往地上一砸。
手机的碎片四散开裂。
她头也不回的顺着小路往前。
前面的女人已经跌跌撞撞走上了台阶。
台阶下面有一个臭水沟子,田美怕她倒下去淹死,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故意放慢了脚步。
却不小心挨到了那女人的肩膀。
女人以为她是不怀好意,警惕又虚张声势地冲她大喊一声:“你干什么?”
田美被她吓得一哆嗦,自己险些摔进去。
她又放慢了脚步,懒得和醉鬼计较。
屋子里的灯光忽明忽暗,田美想烧点水喝,去厨房忙活了好一阵也没能弄出来半碗水。
停气了,水壶里的水满是沉淀根本无法入口。
她在屋里乱转,突然目光瞥见了生锈了的铁床上那只洋娃娃。
那是他们认识第一年,她软磨硬泡请苟烟波看了场电影。
电影演得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苟烟波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儿。
电影结束后,苟烟波为了回报她,将她带到一家商店门口,让她自己挑一样。
她隔着美轮美奂的橱窗一眼就相中了这个洋娃娃,洋娃娃微微卷曲的睫毛和长长的辫子,就像当年的自己。
她记得很清楚,苟烟波当时买单的时候就就曾久久凝视这个洋娃娃,说这个洋娃娃很像自己。
她已经忘记自己当时说的是什么了,只记得当时从苟烟波目光里溢出的爱意。
可她却不知道,那爱意从来都与自己无关。
这是苟烟波送她的第一件,也是唯一的一礼物。
就连她生日的时候,苟烟波都是直接给她封了一个厚厚的红包。
直接了当,没有丝毫温情。
那时候她还是一个靠助学金生活的小学妹,而苟烟波已经是器宇轩昂小有成就的师哥,受邀来学校讲座。
千人礼堂座无虚席。
而他在上面侃侃而谈,一时之间,不知道虏获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而她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居然成了负责此次接待工作的礼仪。
后来她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也许苟烟波对她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心吧。
尽管她只是那真身后的影子。
直到真佛现了金身,田美才悲哀的意识到自己这道影子的悲哀。
不是没有试探。
她甚至还忘乎所以地挑衅。
可是云墨却不在乎,苟烟波也不在乎,她像是一个跳梁小丑,将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演着一场无声的独角戏。
她不甘心啊,她怎么甘心呢?
屋里的灯泡剧烈闪动了几下,突然四周归于一片黑暗。
慢慢地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
窗外朦胧的灯光映照进来,屋子里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朦胧中田美似乎又看到了那间病房。
一个骨瘦如柴的人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
他已经病入膏肓,无法自主呼吸了。
突然监视器上响起尖锐的滴答声。
医生来回穿梭期间,不住忙碌着抢救。
田美像是旁观者一样木然地站在屋子中间。
除颤仪一次次的启动,心率逐渐恢复。
医生摘下口罩,走出手术室给病人家属沟通。
田美的却一点也没有高兴。
她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的样的感觉。
她并没有任何失望或是欣喜。
只是一片茫然,就像置身于辽阔的雪原。
不知来路,也问归途。
她明明知道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可心底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一点执念。
外面响起汽车尖利的鸣笛声,她骤然惊醒过来,身上已经透湿了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