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会冬眠，这是小时候就学到的知识，比如熊、蛇。他们在冬季时为了避开食物匮乏的窘境，将生命活动处于极度降低的状态，几乎不呼吸，心跳也慢得出奇，机体内新陈代谢作用变得非常缓慢。
而人体冷冻技术，是把人体放在极低温的情况下冷藏保存，在将来通过医疗科技解冻后再复活及治疗。
即使是高权限的ID号，也只能了解到这个程度。发起游行的是四区五区的民众，背后是什么人指使不得而知。在政府支持下进行人体冷冻试验，一直都是秘密进行，突然消息发生泄露，舆论揭露政府的用心，人体冷冻的目标是四区及以下阶区的民众，当实验成功后，这些人会最先被冷冻，而目前，该试验已经在动物身上获得成功，不用过多久，就会有一批一批的人被冷冻起来。
而民众不希望自己成为牺牲品，通过游行示威进行抗议。
“得到你想要的信息了吗？”
霍影正看得出神，林远靠在她面前的墙壁上有一会了，她都没发觉。
“你认为，这就是原因吗？”
林远表情淡淡：“这是表面原因。”
“那，根本原因是什么？”
“你觉得呢？”
霍影以她的认知分析着：“在我们的年……噢，我的意思是说，在外念书的时候，我有查阅过关于人体冷冻的资料，这项技术其实在一百年前就已经开始研究，五十年前，也不乏有自愿被进行冷冻的患者，对，是患者，都是身患绝症，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无法治愈的患者，他们选择对自己进行冰冻，目的是等待医疗进步时再苏醒过来，让病症得以治愈，再次获得生命。所以，这项技术如果获得成功，不是一件好事吗？”
“你说的情况，有三个条件，一是迫不得已，二是自身意愿，三是为了生存。”
“所以？”
林远看着她，摇摇头：“看来你对于目前这个状况不是很了解。”
霍影点头承认。
“但即使你一直在外念书，整个世界格局下，观念也相差无异，你要说不了解，说不过去。”
霍影找了个借口：“你知道，我从小被家人保护得比较好，只对自己喜欢的事情感兴趣。”
林远半信半疑。
霍影赶紧把话题又绕回来：“你还没告诉我，政府研究人体冷冻技术为什么引起民众不满？”
“社会阶级分化，是不可能阻挡的趋势。虽然世界人口在减少，但人均可享受的资源也在减少，上层阶级想要维持高级生活，就必须以牺牲下层阶级的生活质量为代价。现在的局面是，人工智能取代了大量的传统人类工种，上层阶级尤其是一区和二区的官员商人，没有繁衍后代的需求，而四区以下的底层阶级，仍然保持着旺盛的生育热情，这对于将来的局面稳定非常不利。”
霍影很惊讶，不愧是图书馆的管理员，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听到的很有价值的东西。
“所以，政府需要把他们都冷冻起来？”
“你不觉得这是很好的办法吗？”
“可是这，和杀了他们……”霍影四周看了看，还好这是在林远的办公区域，处于角落，图书馆也没有几个人，但她还是把音量再压低了：“这不就等于大屠杀吗？”
“他们也是这么看，所以抗议。”林远说：“但从上层阶级的角度看，这是在给他们延续生命，未尝不是一件善事。”
霍影联想起顾炎昨天说的一些话，不禁猜测，该不会他被困扰的，就是类似的问题吧。她想从林远着知道更多：“如果，真的到了试验成功的那天，不愿意被冷冻的民众继续抗争，难道军队还能强制捉拿他们，强制冷冻吗？”
林远的表情似乎在说，问这样的问题，你怎么这么天真。
霍影一时没能接受，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一定要这样吗？”
“社会注定要这样发展。”林远打断她：“优胜劣汰是生命演变的原则，人类历史过往每一次重大变革都会带来社会阶层的分化，人工智能取代90%以上的职业是必然，处于被淘汰危机边缘的人群如果能够及时转型，投入到新兴的行业中，兴许分化还不会来得那么快，但阻止了转型加速了分化的，是那场世界战争。也就是在战争结束后，要打破固化的阶层，变成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五十年，五十年后的自己，霍影突然觉得胆战心惊，这个年代的自己，那些亲人，那些同事，有多少能留在上层阶级，有多少是活在底层社会，有多少还活着，有多少已死了。
“林远。”她叫了他的名字：“你有权限，可以查人的身份信息吗？”
“这里是图书馆。”林远眉毛一扬：“不是国安部。”
“噢，是我糊涂了。”
霍影这半天接收了太多的信息，脑子有点懵，她该回去了。
“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
林远依旧靠在墙上，手在裤子口袋，即使是这样随意的站着，霍影都感觉得到他的气势，不似普通的人。
“诶。”
霍影被他叫住。
“你真是因为一直在外，所以对这些都不了解？”
霍影点头，末了，带着一点心虚反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林远没有直接回答她，略略沉思后，自言自语道：“上一次跟我这样讨论问题的人，也是这样问的。”
“嗯？”
“没什么。”林远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就像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他进入自己的ID，很快就进入工作的状态。
霍影没再跟他说话，离开了。
去图书馆的路上会经过地铁口，上次霍影在地铁站下面见到的那些人，应该就是所谓的底层人民了吧，霍影突然想绕到那边，她在目的地上点击了这个位置，却被Sam警告。
【禁止前往。】
“Sam，为什么那里不可以去？”
【该区域安全系数极低，禁止独自一人前往。】
霍影想了想，问道：“Sam，我想去那附近看看，麻烦你带我到安全范围内靠近他们的地方，我不下车，只要在远处看就行。”
【出行舱可以在四区外一公里处停靠。】
霍影在舱里，不到十分钟，就停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Sam还真的给她选了个好的视野，这是一个由坡道向上延伸的停舱坪，霍影所在的一侧是高楼林立，而坡道对面的一侧就是他们会说的贫民窟，贫民窟地势不低，所以不会像从高楼看地面那样，人像小小蚂蚁。
破败的小房子，虽然外观不好，却很统一，一扇窗户，一扇门，每一间都是这样，暗沉的深灰色。
人很多，在被宪兵和机器人封锁的范围里，不在家里的一些人蜷缩着坐在墙角，有的在吸烟，有的只是呆呆地望向远方。老人、中年人、年轻人、小孩，男人、女人，霍影觉得，这些人的模样和状态令她觉得熟悉。
戴上面罩，霍影从出行舱里下来，走到围墙边上。
她看得更清晰了。
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比起她在图书馆看到的那些人，要瘦很多，大多老人头发花白，长长地遮住眼睛，两三个背着大麻袋的女人经过，停下来，在麻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两个脏了的布娃娃，抛给正在翻跟斗的小女孩。
被人工智能取代的人，是不是都有可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他们就这样，已经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了吗？
霍影突然喘不过气来，在这个时代，戴着这样的面罩本就不是一件舒服的事，而此时更让她觉得呼吸窘迫。
匆匆回到出行舱里，她问Sam，能不能带她去顾炎工作的地方。
【主人没有给出行舱设置权限，不能进入。】
“我们就在大门附近，不进去，好吗？”
【Sam来设计路线。】
霍影看着GPS上显示的距离，还有三公里的时候，周遭的氛围就肃穆了许多。
这条路楼房很少，几乎没有高楼，统一造起来的霍影都怀疑不是住人的地方。
“Sam，这是不是哨所？”
【Sam查不到。】
“那就一定不是住宅了。”
这条路，是霍影来到这个时代见过的，树木最多的地方，路面两侧路基堆有落下的树叶，这也是和住宅区一尘不染的地面格格不入的环境。
明明是和自然亲近的地方，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的存在。
【Sam收到警告，不能再靠近，也不能停留，必须立即调头。】
“我们已经到了吗？”
【根据GPS的指引，主人的研究所就在这附近，具体位置无法确定。】
霍影还没来得及细看，出行舱已经飞快地调头。
【请定位下一个目的地。】
霍影有些累了，让Sam开会住处。
到家后，吃了药片，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睡前回想着那扇找不到入口处在哪里的研究所大门，那栋说不定是隐藏起来的实验室大楼，还有正在和团队努力的顾炎，此时此刻的他，是否已经取得成功？
中午时间，人很容易困乏，霍影沉沉睡去的时候，顾炎这边还在埋着头研究着。
“顾，休息一下吧。”唐律伸了个懒腰，看着这个从大清早大伙上班前就开始疯狂地投入试验的人，在他身边都能感受得到压力。
“唐，再核对参数。”
“我不明白，顾，为什么不直接用人来试试，你知道，动物和人体的机能终究差得太远。”
“你忘了那些被处理的试验品吗？”
“是又怎么样，顾，他们的存在就是用来为这项伟大的工程而牺牲的，这是他们的荣幸。”
“这不是他们的意愿。”
唐律惊讶：“你是怎么了？顾，这不像你会说的话，程先生给我们的任务设了期限，你比我们都清楚完不成的后果。”
顾炎把贴在面颊上的眼睛一摘，揉着太阳穴，有些焦躁：“他们和我们都是一样的。”
“他们？”唐律指着被禁锢着的那些人，被程慕送来辅助实验的那些人，轻笑道：“顾，我看你是糊涂了，他们怎么可能和我们一样。”
“是的，在很多年前，他们和我们都是一样的。”顾炎搓着双眼，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在动物身上获得成功。
“但他们终究是要被冷冻。”唐律的话把顾炎从期望拉回现实：“然后被送走。”
顾炎心头重重一沉，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