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祈晖浑身发酸,倒在地上不住地摇头挥手。
齐临朝目睹全程,整个人比中枪还难受,麻痹从心脏蔓延到头皮和脚尖。他紧紧拽住帘子,瞪着通红的眼睛从缝隙往外看,泪滴无声滚落,下嘴唇早已被咬出深深血印。
宗祈晖的样子在外人看来是应激反应,但齐临朝知道那是想拼命按住自己往出跑的冲动。齐临朝看得清发生了什么,此刻出去,他和宗祈晖都只有死路一条。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两个人影由远而近慢慢变大。他们双手持枪,还没近身便稳稳举起,随时准备开枪。
何巍端着隐隐发烫的枪口,脸色阵阵发白,浑身不自觉发抖,俨然是第一次开枪,吓得不轻。他那两个手下站在一旁,拔枪向前,面对一触即发的枪战难免紧张。何巍闪着泪花连着退了两步,终于回过神来大喊:“走!”说罢掉头就往一旁的车上钻。
远处的两人眼见这些人要逃,连忙开枪阻拦。
何巍的手下边跟着逃离边返身开枪回击。
枪声此起彼伏地响了一阵,最终脚步临近马达声起,那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朝渐行渐远的车屁股不遗余力地空弹而射。那辆带着些许弹片痕迹的小车则扬着飞土,消失在街道尽头。两人悻悻收枪,不情不愿不服气地往回走到宗祈晖身边。
宗祈晖确定屋里没有动静,才渐渐停下动作。他这时才顾得上仔细看看压在自己胸口的身影,那人虽然痛苦地捂住不断涌血的右肩,但身体一直牢牢遮住宗祈晖,挡住了可能的进一步射击。
阴阳一边收枪一边关切地将那人搀扶起来:“干爹,你不要紧吧?”
哑巴也上前搭手,眼神似有似无地扫过宗祈晖,神情复杂。
宗祈晖眼看着老白被人拽起,身上顿时轻快,只是左肩还残留一片鲜红。
“干爹,虽然只是擦伤,但这伤口并不浅。”阴阳快速检查。
哑巴从外套里撕下块衬布,将老白的伤口简单包扎好,比划着需要用的药品。
老白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左肩,发现虽然疼痛难忍,但应该没有断骨。他皱着眉靠着阴阳,吩咐时声音比平时虚弱很多:“哑巴去买药,阴阳去开车。这个地方我们呆不久了,抓紧时间找地方躲风头,不能误了下周接货。”
话音刚落哑巴便转身跑开。
“是!”阴阳走得稍慢些,他经过宗祈晖身边忍不住内心的不爽,“还不赶快谢谢你……干爹!”
宗祈晖脑海里一直回放着先前的画面,一切毫不真实。
刚才何巍突然开枪,他来不及反应,一个黑影不知从哪冒出猛然扑过来。他依稀感觉子弹呼啸而过,身体却没有半点痛感。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是老白将自己死死护住。
是老白,是那个谨小慎微对身边的人再三试探的老白,是那个未达目的不顾任何人生死的老白,是那个平时行动很少现身凡事靠他人出手的老白。
“干爹……刚才……我没有防范……对不起……谢谢干爹……我……”宗祈晖话说得凌乱,其实思绪更乱。他此时大脑里只剩下一根正常运转的神经,暗自庆幸齐临朝没有身份败露。
老白斜着肩走起来姿势很怪,宗祈晖没有犹豫上前扶住,用脚把凳子踢起来让老白坐下。老白表情很不轻松,他轻轻呼着气,言语间竟然没有半点责备:“怎么回事?”
宗祈晖低下头,思忖良久不敢贸然开口。
老白自然知道事情不简单,他想直起身子,无奈伤口太过疼痛,只得倚着桌子将头仰起,眼神直逼宗祈晖:“怎么回事?”
宗祈晖明白自己断然不能让老白再问第三次,赶忙轻声解释:“那是以前在默市认识的人,古爷的手下,原本只是司机,后来上位很快,和我结过一些梁子。”
老白明显不满意这个答案,他调整好姿势,恢复了以往正襟危坐的模样。
宗祈晖犹豫再三选择老实作答:“和感情相关。”
“又是感情?”老白眼神闪过犹疑,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脸上剩下明确的不悦。
“干爹,对不起,是我没有处理好,以后不会再发生。”宗祈晖生怕老白进一步询问。
老白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继续刨根问底,他环顾四周:“七仔呢?没在你身边?”
宗祈晖早有准备,回答时有意提高音量:“我和他分开闲逛,说好一会回旅馆附近汇合。不过如果他刚听到枪声,应该会赶过来查看。”他说完小心地观察老白反应,看样子是没有起疑。
齐临朝竖起耳朵勉强听到了这些,赶忙转身翻墙而出,准备绕圈回来现身。
老白肩上的包扎布渗出红色,他不停调整呼吸,额头上还是冒出层层汗珠:“七仔知道吗?”
“什么?”宗祈晖不知道老白所指为何。
“感情的事,七仔知道吗?”老白的回答出乎意料。
“额,他不知道。”宗祈晖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谨慎地补充,“他知道小川,不知道刚才那人。其实刚才那人……”宗祈晖说着说着声音渐弱,他不敢再多说,怕一不小心带出更多信息。
“既然这样……”老白摆摆手,显然对宗祈晖的风流故事不感兴趣,“一会他来了你不要多说,省得麻烦。”
宗祈晖很意外,老白不仅没有非把事情掰碎了弄清楚,还明确地在为自己着想。他心里有些触动,说不明道不清。
老白一声叹息,眼底略显晶莹:“干我们这个,有个对眼的人陪在身边,不容易的。”
宗祈晖不确实老白这样伤神是因为生理的疼痛还是心底的疮疤,他看着老白淡淡发白的鬓角,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情愫。
“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我没有什么大碍。”老白寥寥几字戳中宗祈晖心事,“我救你,只是为了你妈。”
宗祈晖眼圈发红,不自觉开始幻想母亲在世和老白有说有笑的生活画面,平淡真实,亲切温暖。画面里还有个不懂事的小男孩,一直傻乎乎地笑着做手工,。他甚至觉得如果母亲一直活着,老白或许有机会走上另一条路,而自己也会拥有全然不同的人生。
老白抬头,两人目光相接,眼神里对过去的怀念和对幻想中未来的憧憬不谋而合。老白脸上挂着遗憾、抱歉,甚至还有些心疼和慈爱。
这一秒,宗祈晖第一次深切地感觉到,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父亲。
脚步声将他们拉回现实。
齐临朝跑得着急,头顶腾着热气。
老白转头前又给宗祈晖递了个眼色,然后摆摆手示意齐临朝事情已解决不必担心,安心等着阴阳来接就好。
齐临朝上前检查宗祈晖肩头的血迹,确定没有伤口才真的安心。
宗祈晖至始至终温柔地看着紧张无比的齐临朝,这是他生命中最真实最可靠的人,此时更是他飘忽思绪唯一的落脚处。
“刚才发生了什么?”齐临朝佯装一概不知地比划。
宗祈晖也顺应着轻描淡写:“没什么,以前的仇家寻仇。”
齐临朝不疑有他地点点头,站在两人外侧警戒。当然,他依然无比憎恨眼前这个杀父仇人,也依然无比期待将其绳之于法,但这人毕竟救了宗祈晖一命,他心有余悸之余,依稀觉得这人在自己眼里的形象多了些人性。他没有察觉,自己看向老白的眼神里,添了些不易辨别的色彩。
阴阳的车很快赶来,哑巴已经抱着药袋坐在车里。
几人迅速上车,加快马力离开现场。
“干爹,刚才那人是谁?我找人替干爹报仇!”阴阳咬牙切齿。
“不用管他。”老白肩膀疼得钻心,手只能放在膝盖上微微摆动,“他们在坤叔的地盘开枪,绝对少不了麻烦。我们赶紧走便是,交货前出不得乱子。”
阴阳再有不甘也只能作罢,他握紧方向盘看着远处的分岔路:“干爹,咱们现在去哪?”
老白生生咽下哑巴递来的止疼片,软着声音:“峦市。”
阴阳差点一个刹车把车停下:“不是吧干爹,这胖头刚出事,虽说他主要手下我们都处理完了,但万一还有其他人马呢?我们这个点去峦市,是不是有点……”
老白闭上眼声音越来越轻:“就是因为危险,所以才回去。”
阴阳不敢再质疑,脚下油门踩到了底。
事实证明,老白的决策是正确的。
峦市出了大型枪击爆炸案,当地警察毫无头绪,只能紧紧盯住胖头从前的地盘,谨防再出乱子。胖头原本的手下但凡有心替老大复仇的上一次都跟着纹身男阿文去到了通县,现在都了无音讯。剩下的手下都在焦头烂额地应对警方一遍又一遍的询问和盘查,一个个只想尽快离散,少去麻烦。
相应的,与胖头无关的那些地段,警力大大减少。谁也不会想到,胖头枪击案的始作俑者会大摇大摆地回到峦市。
老白顺利住进旅馆,很快便高烧不退。他们这些人就是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带着老白顶着枪伤去医院治疗。好在哑巴一开始备足了药品,老白命所有人在自己养伤期间低调行事,然后窝在房间,客房打扫一律不要,里里外外只许宗祈晖进出照料。
阴阳和哑巴被拒之门外,郁郁寡欢成天不见人。
齐临朝只是偶尔能看见匆忙的宗祈晖,其他时候就独自等在房间。
老白睡睡醒醒,实在烧糊涂了还会喃喃发音。
有时是“娟”,有时是“对不起”,有时太过含糊根本听不清。
宗祈晖守在老白身边,时不时被一种莫名的心酸折磨得浑身难受。这一天他又拧了块新的毛巾给老白擦汗降温,刚凑近就听要药效发作的老白又说胡话。
“晖……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