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有好几个小镇,有的镇地靠稀土,适合种植罕见药材,有的镇祖传手艺,人人精通根雕,因此附近有不少走私贩子活跃。他们又开了几个小时,在一个最不知名的镇上落了脚。
找旅馆开好房,已经快要凌晨。
长发被他们偷偷从后备箱挪到客房,由阴阳和哑巴看守。老白则和宗祈晖、齐临朝挤在一个屋。老白让阴阳和哑巴从一大批精良的武器挑了几件趁手的带在身边,其余的都藏在自己这屋里。虽然老白一再让大家养精蓄锐静心等待,但大家听命之余多少有些惴惴不安没人睡得安生。
可是一连几天过去,毫无动静。
阴阳和哑巴都有些坐不住,但看其他人不急不躁也不好询问。
老白倒是抓住这个机会,有意无意跟宗祈晖聊了不少从前的事情。
老白与宗祈晖生母的相遇是最简单的一见钟情,两个孤身漂泊的人相爱相伴,男人从不多说,女人从不多问。没有领证,没有结婚,没有亲友的祝福,没有彼此的承诺,他们自然而然地生活在一起,怀孕、生子、育儿,享有普通人的平淡与喜悦。
“她从不劝我,但我知道她希望我走正途。我自知给不了你们母子太平生活,那一天本打算就此远离你们。”老白眼泛泪花,“谁知事与愿违。”
宗祈晖其实不愿看到老白真情流露,但又忍不住想知道更多母亲相关的事:“她叫什么?”
“娟。”老白轻叹。
“姓什么?”
“我不知道,她没说过,我也没问过。”老白苦笑着摇头。
“那我呢?”宗祈晖终于提到自己,“我现在的名字应该是另一对夫妻给他们的孩子取的吧?我本名叫什么?”
老白张口要答,又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停下。
宗祈晖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说?”
“你以后就知道了。”老白意味深长,“我也希望你能早一点知道。”
齐临朝担心宗祈晖又被思绪所困,自己帮不上忙就只好静静陪坐在一旁。
“七仔。”
齐临朝跟着宗祈晖接近老白这么些日子,一直宛如宗祈晖的影子,不参与大家的讨论,不做出多余的动作,有时候大家甚至会忽略还有这么个人。没想到现在老白会突然唤他。
“七仔。”老白又叫了一次。
齐临朝挺挺胸,算是应答。
“你知道为什么我希望你跟着断臂吗?”老白看着很诚恳。
齐临朝看看宗祈晖,又看看老白,思考片刻比划道:“方便控制他。”
老白先是一愣,笑得苦涩:“如果真是这样,我就不会让你解掉手环。”
齐临朝下意识摸向手腕,目光正好与宗祈晖相撞。
老白长叹一声,低头拍拍大腿,话锋似转未转:“哎,老了,真是老了。”
“我看是老当益壮吧。”
屋外传来的人声醇厚硬朗,一听就是真的上了年纪。
老白一听不紧不慢起身,还不忘招手让宗祈晖和齐临朝也站起来。
门锁发出轻响,紧接着是扭动门把的声音,再然后门就“哗”一下被推开。
首先露脸的是阴阳、哑巴和被五花大绑的长发。他们身不由己地被人推进来,阴阳和哑巴两手空空满脸不悦,不情愿地挪着步子最终靠近老白站定,长发则瘫倒在地奄奄一息。
好些装扮普通的人随着涌进房间,迅速将他们几人围在中间。那些人即便是衣着宽松也不难看出遮掩下的肌肉和枪柄。
最后进屋的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头,戴着顶灰色礼帽,一身正襟宽袖的唐装,鬓角遮过耳朵,气质不凡步履矫健。他脸上揣着和蔼的笑容,找了把椅子坐下,扭了半天才找到舒服的姿势,抬头的瞬间开口,正是刚才那个声音:“老白,好久不见!”
“坤叔。”老白笑吟吟,“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这不就听见你说自己老了。”坤叔呵呵一乐,饶有兴致地将老白身边的人看了一圈,“怎么?觉得自己老了?所以把接班人都带来了?”
老白微微向后,退到床边后看向坤叔,坤叔立刻自然地点点头。
老白舒展地坐下:“接班人还不着急,大家都还需要锻炼,所以冒昧带来长长见识。”
“嗯,你第一次带手下见我就这么兴师动众,怕不是有什么大事吧。”坤叔笑着笑着眼里露出刀锋。
“确实有大事,不过是请罪。”老白微微低头。
“哦?”坤叔提起兴趣,“哦对对对,我听说上回的尾货出了点问题。”
“嗯,胖头回来了。”老白话接得好似没有逻辑,也没有继续往下说,留出一个长时间的空白。
没想到狭小的房间挤着这么多人,还能如此安静。
突然地上的长发鼻子发出呼呼的声音,像是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胖头?”坤叔摆出惊讶的样子,“哦……你不说我都记不起来。你们之间是不是还有点什么恩怨?听你这意思,货是他截的?”
老白拱拱手:“不劳坤叔费心,我都已经解决了。”
坤叔脸上的神情显然知道答案,但很难看出是欣慰还是不甘。
老白接着说:“只是那批被胖头截走的货,我是真找不回来了。胖头说货都帮坤叔您散了,您还挺赏识。”
坤叔听得认真,脸上的表情毫无波澜。
阴阳和哑巴吓了一跳,眼睛都不敢乱瞟。
老白嘴角带笑:“不过,我怎么可能听信胖头呢。这不,先把这个叛徒带过来给坤叔发落,其他的慢慢再想办法。”说着他朝阴阳抬抬手,又指向长发。
阴阳赶紧上前把绑在长发嘴上的布条去掉,整块布条满是黑的红的血迹,又脏又臭。
“是他给胖头通的气截的货,这如果是我的人,我自己就处理了。”老白看着长发露出凶光,眼神转向坤叔时又阴中带柔,“但他毕竟是坤叔您当年,亲自安排在我身边的,我理应带来听坤叔指令。”
坤叔分明听到老白将“亲自安排”四个字加了重音,他不动声色瞟了眼失去人形的长发,轻轻皱起眉头满不在意的样子:“既然他跟了你那么多年,就是你的人了,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是。”老白倒也干脆,掏出一把匕首递给阴阳。
阴阳接过刀拉起长发的头,刀尖向颈,眼看就要刺穿夺命。
长发刚才确实清醒了不少,本来哑着声猫着眼不敢说话,但现在见自己命不久矣,突然声嘶力竭起来:“坤叔!坤叔救我!我一直都是你的人!一直都听你的话!你可要保我啊!”
此言一出暗示重大,阴阳惊得手里的刀险些不稳,哑巴也瞪圆了眼难掩诧异。
宗祈晖和齐临朝虽然早就有所知晓,但还是装出意外的神情。
老白举手示意,待阴阳收回尖刃后厉声发问:“长发!你死到临头还大放厥词?怎么?想乱咬一切都是坤叔指使?怕不怕我扒了你的皮,再拿你的肉去喂狗?!”
坤叔没有吭声,只是眼皮一翻冷漠地盯着老白。
长发可能是被坤叔的反应鼓舞,言语愈加激动声调愈发放肆:“哼!你这些年翅膀硬了胃口大了,坤叔的货越要越多,价格也越来越高。坤叔没有多挣多少,我们分到手也还是那么些,钱都进你口袋了!”
老白不愠不火,稳稳接过话:“动不动就提坤叔,你这是自己有想法不敢承认,想推脱出去找人帮你背锅?!现在是你傻!还是我傻?!”
这话明显是奔着坤叔去的。
“啪!”
一声脆响,所有人寻声而去。
坤叔怒拍椅子扶手,语气凌厉起来:“这么多年,有你吃有你喝,你还不知足!怎么这么贪得无厌?!”
听起来是在训斥长发,但字字句句都打在老白脸上。
长发呜呜咽咽还想发声,刚要张嘴又被这屋里诡秘的氛围吓住了。
坤叔冷笑一声,话里继续带刀:“本来你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本分未来可期,可你偏要自作聪明!是不是以为你那些事没人知道?我呸!就连我!都有听说,你上上下下暗中摸索,里里外外积累资源,想干嘛?篡位夺大吗?”
虽然坤叔脸冲着长发,但所有人都听出话里话外都说的是老白。
老白脸上闪过阴冷,眼睛瞄向屋里藏有武器的几个角落。
宗祈晖等人看出端倪,也纷纷做好准备,必要时飞身取枪殊死一战。
长发抖抖索索看不清局势,又想为自己求个生路,转悠着眼珠伺机求饶。
“你倒也厉害,知道找胖头来当帮手,不脏手不费人,如果胖头真的办了我一切也顺理成章。”还是老白率先打破沉默,语速不急不缓,人人都听得清楚,“但是你没想到吧?我早有消息早有准备!估计胖头也没有想到,现在想灭我比当年那可是……难太多了……”
阴阳和哑巴听懂了个大概,宗祈晖和齐临朝却听得明明白白。
坤叔怕老白一家做大蹿了自己的位置,派早年安插在老白身边的长发暗中召回与老白有私人恩怨的胖头,让他俩暗通有无干掉老白。而老白从容化解并想通来龙去脉,此行便是为了向坤叔挑明态度,看坤叔是暂缓矛盾还是就此分崩离析。
那句“早有消息”,就是暗示老白在坤叔身边也有人,今日既然敢来邀坤叔见面就说明知道自己不会吃大亏。
宗祈晖悄悄环顾四周,回忆起来他们进入这间旅馆时整间旅馆只剩下两个客房,都在这一层靠近大门的位置。现在看老白这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恐怕已经在旅馆其他房间布满亡命之徒,一触即发下就算不能索住坤叔的性命也有一定概率逃出生天。
老白调整好姿势,双腿向内收拢,这样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起身。
坤叔没有说话,低下头眼神逐渐清晰。
“长发。”老白又一次开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还想诬赖坤叔?”
很明显,“诬赖坤叔”这几个字是老白给坤叔递上的台阶。
坤叔深吸一口气,总算仰起头:“没错,你说一直是我的人,搞得好像我在你背后操控了一切。当时派你到老白身边我就说得很清楚,从那时起,你最首要的任务,就是辅佐好老白!”
见坤叔顺着台阶往下走,老白悄然松了半口气。
长发却忍不住了:“坤叔!你不能过河拆桥啊!明明是……”
“噗”
熟悉的消音枪声。
所有人甚至来不及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