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宗祈晖把齐临朝送到警局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齐临朝坐在电脑前一边等顾韦蹲坑的消息，一边绞尽脑汁发掘新的突破点。他从申龙购物的佳欣商店出发沿着附近道路一条街一条街地翻查监控，试图从申龙的行动轨迹中寻找新的线索。
中午别组的同事帮齐临朝打回来午餐，齐临朝拍了张盒饭的照片发给宗祈晖，然后百无聊赖地扒拉着毫无生气的饭菜：“这胃还真是被他养刁了……”他无奈地摇头，假意埋怨嘴角却忍不住弯翘。
“滋滋”
手机还没震玩完齐临朝就点开了界面。
“晚上接不了你，自己打车回去，一定要小心伤口。”
齐临朝想起宗祈晖手机里的小红点，心中闪过无数种猜测。
“好，注意安全，按时吃饭。”
“你也是。”
“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齐临朝发完最后一条，将怀疑和担心同无味的餐食一起咽下肚。宗祈晖没再回话，齐临朝只得放下不安瞪大眼睛继续在屏幕上寻找蛛丝马迹，临近下班才有所发现。
申龙在佳欣商店买完东西后曾把车停到路边，自己拎着个小袋下车，片刻后又两手空空回到车上。齐临朝切换数个摄像头才拼凑出完整的情况，原来申龙这是去了趟路边的公厕，一进一出手里的小袋便消失不见，后来这个小袋又挂在另一人腕上被带出公厕。
齐临朝直觉事有蹊跷便将画面截取下来反复观看，他越看越觉得那第二人身形和面相都有些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这时安静的办公区突然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齐临朝眯着眼看地投入，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动静是朝自己来的。
“齐警官在忙吗？”
“苏法医？”齐临朝猛一抬头，眼前赫然是苏振文焦虑但不失礼貌的微笑。苏振文应该是一口气跑上的三楼，额上还挂着刚刚渗出的汗珠。
“是哪个案子有新进展吗？”
“不是。”苏振文顺了口气才接着说，“不打扰你吧？”
“当然不会，他们都出去了，只有我这个伤员留下看家。”
“腿好些吗？”
“好多了，这两天就该拆线了。”
苏振文的声音什么时候听了都让人倍感舒服，齐临朝甚至觉得苏振文突然只身跑来刑侦大队就是来找自己寒暄的。苏振文清清嗓坐到齐临朝身旁，低头揉着不住发抖的右手却没再继续开口。
“苏法医找我有事？”齐临朝毫无头绪。
苏振文显然在犹豫，深吸了几口气都没有发出声音，眼神里忽闪的悲伤仿佛一层薄雾遮住了漂亮的瞳色。齐临朝起身倒了一杯热水塞进苏振文冰凉的右手，然后坐回位上耐心等着。
苏振文终于打破沉默：“齐警官，我知道这么说很唐突。但我真的想不到别的办法，只好来找你拜托你劝劝他。”
“他？”齐临朝一头雾水。
苏振文见齐临朝没反应过来，低下头轻声道：“不用瞒我，那天在警局看到你俩我就知道。”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齐临朝嘴上否认心里却清楚得很。
“我说的是宗祈晖。”苏振文眼神幽怨，“齐警官，你不会真的以为他在游龙会就负责管管人、镇镇场吧？”
齐临朝被一种不详的预感压得喘不过气，他身子不自觉向后微仰，语气中也有了些明显的敌意：“宗祈晖做了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左腹下侧四厘米的刀伤，右肘后侧半圆形的烫伤……”
“别说了！”齐临朝头皮发麻，他一听就知道苏振文说的这些全是宗祈晖身上的旧伤口，位置大小分毫不差。
苏法医极有分寸地停下，眼睛盯着杯中微微颤抖的水纹。
齐临朝混沌的大脑飞速运转，半晌才如梦初醒：“你就是帮宗祈晖疗伤的那个黑医？”
“黑衣？好吧，是我。”苏法医一声苦笑，眼里又涌起满满的担忧，“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我肯定这一次他们远不只是打场小架、受点小伤那么简单。”
“他们？还有谁？”齐临朝抓住重点。
“不重要。”苏振文意识到自己多言连忙搪塞，然后用几乎绝望的眼神看向齐临朝：“我能感觉出来宗祈晖很在乎你，希望你能拦住他，只要现在停手或许一切都来得及。”
“你很担心他？”齐临朝看着苏振文紧锁的眉头和低垂的眼睫，仿佛又见到小川那张哭红双眼的脸。
“何止是担心……” 苏振文眼眶突然发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齐临朝急了，整个人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苏振文控制不住奔涌而出的眼泪，脸色也因为恐慌而发白。这时他手机突然响起，他低头看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急冲下楼。
齐临朝拖着伤腿根本追不上，他站在桌边脑子一片混乱。
“滋滋滋”
急促的震动声打断了齐临朝凌乱无比的思绪。
“小顾哥？”
电话那头一片嘈杂，顾韦不但没有提高声线反而压低了嗓音，弄得齐临朝分辨得格外吃力。
“小齐，你在哪里？”
“我在警局，小顾哥需要我做什么？”
“小齐，你一定要冷静，慢慢听我说。”顾韦显然走到了一个安静些的地方。
齐临朝本就不安的心立马悬向半空：“小顾哥出什么事了？”
“我在人民医院，宗祈晖刚进抢救室……”
齐临朝脑袋“嗡”一下炸开，整个办公室天旋地转。
顾韦的声音断断续续响着，齐临朝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慌慌张张地跑下楼又连喊带拦地叫上车，到医院朝司机扔下把现金便直奔抢救室。
“人呢？”齐临朝在人群中找到顾韦，声音止不住发抖。
“还在抢救……”
一旁的大林看到齐临朝满脸诧异：“咦小齐你怎么来了？”
“咱人手不够，我把小齐叫来帮忙。”顾韦一面死死拉住往抢救室冲的齐临朝，一面扭过头转向大林，“我跟小齐交代一下，你们继续去搜捕，我一会就过来。”
大林几人不觉有疑，点点头就往出跑。
齐临朝回身一把拽住顾韦：“怎么回事？”
顾韦的胳膊被攥得生疼，不得不加快语速：“我们接到报警有人在野湖旁的废弃仓库见到申龙持枪。等我们赶到现场时，报警人早已不见踪影，而宗祈晖则身中数枪倒在地上没了意识。”
“身中……数枪？”齐临朝顿感五雷轰顶，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他恍惚地低头发现顾韦衣服上满是血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宗祈晖躺在血泊里的画面，脑仁一阵发麻。
“医生说情况不是很乐观。”顾韦声音极轻，生怕一个不小心刺激到齐临朝，“不过你别担心，医生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救回来……另外现场地形开阔，凶手也是无处可逃……”
齐临朝听不进顾韦的叨念，面如死灰地沉默着，内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占据。
顾韦将齐临朝拉到一旁的椅子坐下，自己也安静下来默默陪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齐临朝甚至开始希望抢救室的灯能一直亮着。
不远处的走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
顾韦瞟了一眼便赶紧侧头跟齐临朝低语：“上回请宗祈晖回警局协助调查时留过电话，所以刚才大林要联系亲友就直接……”
“小宗哥！小宗哥！你可不能有事！不能有事啊！” 顾韦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哭喊便由远而近。小川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浑身瘫软地扒着手术室大门。他满脸泪痕，明显已经哭了一路。
齐临朝摸摸干涩的眼角，嗓子狠狠发紧。
顾韦顾及齐临朝的情绪，特意将小川扶到走廊对过的椅子上才低声将事情经过又大致讲了一遍。小川克制不住抽泣不已，原本精致的妆容花得一塌糊涂。
“啪”
灯灭，门开，医生随之出现。
“怎么样？”顾韦和小川几乎是立刻涌上来脱口而出。
齐临朝也“腾”地站起身，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挪得艰难，好半天才走到医生身边。
医生摘下口罩不急不缓：“病人暂时稳定，但还没完全脱离危险。”
小川双腿一软，靠着顾韦才勉强站住。
医生话音继续：“我们会将病人转入ICU观察，谁去办一下手续。”
齐临朝不假思索：“我来！”
“你跟病人什么关系？”医生的循例问话让周围空气瞬间凝固。
齐临朝无言以对，小川疑惑侧目。
“我是病人的老板，手续我来办。”一个沉稳的声音划破寂静。
齐临朝寻声望去，眼前这位西装革履满头油发。
“华家游？”
华家游礼貌地跟大家点头打过招呼便跟着医生离开众人视线。
顾韦把泣不成声的小川架回座椅，然后到齐临朝身边轻拍他的肩膀：“小齐你在这守着，我去和大林他们继续搜捕，一有进展立刻通知你。你也是，如果有任何变化……”
齐临朝条件反射地回过头一脸惊恐。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有好转……”顾韦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改口，“有好转你也及时跟我联系。”
齐临朝难掩悲恸地点点头。
接连几个小时，齐临朝就呆呆地坐在ICU外面，盯着眼前那堵冷冰冰的房门俨然一座大山隔在他和宗祈晖之间。
齐临朝能透过门上的玻璃隐约瞥见宗祈晖所处的第二间病房，还能看到时不时就会有一众医护人员神情紧张地冲进那个房间。每每这时，他都不得不用手紧紧捂住胸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阻止心脏的爆炸，等那群白衣平缓出来，他才敢稍微松一口气。
小川就在离齐临朝不远的位置，哭哭停停地整个人瘫靠着椅背。
ICU外的家属区不分昼夜，永远挤满了焦虑徘徊的步伐、断断续续的啜泣和念念有词的祈祷。
临近夜深，齐临朝仿佛置身云端整个人开始莫名飘忽。他感觉耳边的声音逐渐模糊，眼前的画面也变得有些扭曲。
“齐警官，吃点东西吧。”
齐临朝恍惚间听到自己名字，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他下意识地回头，竟发现华家游真真切切地提着牛奶面包坐到自己旁边的位置上，身后几个黑衣小哥则毕恭毕敬地站在不远处。
齐临朝略带感激地朝华家游点点头，不过他确实吃不下任何东西，只好回绝地推推那袋食物。
华家游撕开面包递过来：“小宗知道你不吃东西会心疼的。”
齐临朝缓缓转头，不知华家游的话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小宗上一次在酒吧伤情加重却没像往常一样找我联系振……”华家游平稳的语调突然一顿，假装咳了一嗓才继续说道，“小宗没有找我联系人帮他疗伤，后来又好几天没回家，我自然要费点功夫查个清楚。话说回来，还真得谢谢你，当时能够收留他照顾他。”
齐临朝心惊不已，不仅是是因为华家游早就知晓一切，更是因为华家游的语气听起来仿佛两个毫无关联的男人住在一起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ICU里又是一阵骚动，齐临朝连忙提心吊胆地张望。
这一回医护人员冲进了宗祈晖旁边的病房。
齐临朝松开屏住的呼吸，高耸紧绷的肩膀却忘了放下。
华家游拍拍齐临朝后背，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这是办手续时医生给我的，说是小宗身上的私人物品，我想应该由齐警官来保管更合适。”
齐临朝低头一看，手心赫然躺着宗祈晖的钥匙串，小篮球上还带着干掉的血渍，在白晃晃的灯光下红得发黑、黑得渗人。齐临朝听到紧绷的心弦被人用力扯断的声音，再也无法忍住奔涌而出的眼泪掩面而泣。
华家游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用身子挡住齐临朝抖动的肩膀，头也不回地向后递话： “你们几个领小川去车上吃点东西睡一会。”
“我不去……”小川话没说完就因为突然起身眼前一黑又跌回座位，那几个黑衣小哥见状赶忙连架带扛地将人带了出去。
华家游等脚步声走远，才不紧不慢地坐下。
齐临朝好一阵才平复下来，擦干泪机械地往嘴里塞面包。
“放心吧，小宗这一次也会化险为夷。”华家游拧开水往嘴里倒。
“也……”齐临朝觉得这个字尤为刺耳。他一想到宗祈晖以前就遇到过类似的凶险就心如刀绞，忍不住埋怨地看了眼毫无波澜的华家游，却发现对方下咽时喉结也有些颤抖。
华家游意识到齐临朝的注视，连忙别过脸。
“你是不是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齐临朝终于忍不住。
“都是为了我。”华家游一声苦笑，“他几乎每次受伤都是因为我。”
“每次？”这两个字灼烧着齐临朝的心。
“嗯，每次遇到难办的事情、难带的手下、难搞的对手，都是他替我摆平的。”
“用他的方法。”齐临朝黯然的双眼顿时哀怨。
华家游听出话外之音，将身子向后靠在墙上，一贯冷漠的语调中多了份诚恳：“知道为什么那么多手下我最看重小宗吗？”
齐临朝脑海里浮现出宗祈晖的很多画面。
“刚回默市时我是个文弱书生，充其量就是有点臭钱，根本管不住那些地痞流氓。”华家游回忆时眼底泛起涟漪，“小宗身手好、脑子活，确实帮了我不少忙。但我器重他，不仅仅是因为这些。”
“那是？”
“因为他的正气。”
齐临朝没想到华家游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些年来……”华家游可能是意识到自己无法详细讲述发生过的事情经过，顿了很久才重新开口，“……万不得已时，小宗确实在灰色地带游走过，但他从来没有，也绝对不会触碰那条红线。”
齐临朝幡然醒悟华家游的话中所指，他一方面不敢妄信，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曾经听过对宗祈晖类似的评价。
“或许是因为这样，你才会和他走到一起。”华家游看着很欣慰。
这还是齐临朝第一次明确地听到自己和宗祈晖和关系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
“小宗跟了我三年，我早把他当成亲弟弟。我很高兴你们能找到彼此，说实话我很羡慕……”华家游突然哽咽，他故作镇定地盯着远处的墙壁，眉头挣扎着舒展开来。
齐临朝脑海里闪过个奇怪的念头，还没来得及捕捉就听医生急呼。
“2号床宗祈晖的家属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