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里，齐临朝对着案卷始终集中不了注意力。
顾韦发现齐临朝的窘迫又嬉皮起来：“小齐，你这是约会失败了？”
“小顾哥，那不是约会。我怎么可能喜欢……”齐临朝反驳得有气无力，说一半还卡住了。他听着自己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很是惶恐。
顾韦硬接：“你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那姑娘？”
齐临朝脑子乱成浆糊，无意识地摆弄着案件材料一言不发。
“小齐……”顾韦凑近时一脸坏笑，“你有没有听过，每一次怦然心动，归根结底都是见色起意？”
齐临朝被一语击中，脸直接红到脖子根。他一直认为自己对宗祈晖的在意是失去双亲的惺惺相惜和同生共死的相互信任，但今早的一吻将他的阵脚彻底打乱。
顾韦见自己说中齐临朝心事，反倒不敢再乱开玩笑了。他靠过来仔细翻看案卷，想换个话题避免尴尬：“哎，话说现在真是越往查越没头绪。刀疤刘消失得无影无踪，胖子强被人毒死在看守所，爆炸案周边的人群也没比对出可疑……”
齐临朝自然明白顾韦的善意，心存感激回了个眼神。
顾韦灵光一闪：“你说胖子强会不会是在酒吧惹了什么人招来杀身之祸？兴许游龙会那帮人顾及生意没有说实话，咱们应该去看看监控。”
齐临朝也觉得有可能，两人一琢磨便取车前往游龙酒吧。
游龙会的安保室里，顾韦和齐临朝的目光正随着十几个小屏幕中胖子强的身影穿梭在游龙会的各个角落。
旁边的黑衣小哥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偶尔抬头扫到屏幕忍不住轻叹几声：“真可惜，强哥平时对我们那么好，有什么好处从不忘了大家。”
“好处？” 齐临朝眼睛没有离开屏幕，语气也毫无攻击性。
“也，也没什么。”黑衣小哥有些紧张，“就是常带我们吃好吃的。”
顾韦敏锐回头，那人赶紧把头别出门外，突然眼前一亮把话题岔开：“小川，你在这晃悠啥？”
齐临朝往外一看，小川正站在门外有意无意地向里窥视。
小川的装扮依然精致，但气色大不如前仿佛几天没睡过觉，人也消瘦了许多。小川没有理会小哥，低头往酒吧方向慢慢走去。
小哥看着小川离去的背影直摇头：“这个小川，自从宗老大离开游龙会就跟失了魂似的，不知道是不是宗老大不要他了。”
齐临朝诧异：“不要他了？”
小哥见成功转移了警官的注意力瞬间来了劲：“小川喜欢宗老大，这都不是什么秘密了。”
“喜欢？”齐临朝费解地重复着，回想起上次申龙说的话。
见齐临朝一副绞尽脑汁去理解的模样，小哥立刻讨好地喋喋不休起来：“小川来酒吧前就公开出柜了，当时很多人歧视的，他根本找不到长久的工作。”
“歧视？”齐临朝似懂非懂。
“那当然，哪有男人喜欢男人的？想想都恶心。”
齐临朝听着不舒服用力瞟了小哥一眼，小哥立马觉察到不妥，赶紧谄媚地笑了笑：“宗老大大概是看他可怜，把他捡回来安排在酒吧当酒保，还亲自出面教训过几次找他麻烦的人，之后就没人敢拿小川乱开玩笑了。”
“哦。”齐临朝想起上次宗祈晖奋不顾身挡在小川面前的身影，心里竟有些酸。
“这宗老大一表人才一呼百应，多有魅力啊！天天工作在一起还被他照顾着，小川没几天就沦陷了，死心塌地念着他。”
“哦。”齐临朝莫名低落。
小哥没有察觉自顾自接着说：“也难怪小川一直怀抱希望，这些年宗老大身边什么样的漂亮姑娘没出现过？可他就是一直单身，连我们都有些怀疑。”
“哦。”
小哥冷不禁打了个寒颤：“宗老大不会真被小川带跑偏了吧？”
“哦。”
齐临朝完全依靠本能搭腔，思绪又乱成一团麻。
“这个胖子强真是个交际花，一天接触这么多人。”顾韦揉揉酸胀的眼睛，示意小哥进行拷贝，“这一时半会的咱肯定是看不完了，还是带回去多找几个人一起筛吧。”
齐临朝点点头，借口上厕所走出监控室。他心里沉沉的，说不好是有心还是无意，竟鬼使神差地走进酒吧大厅。
小川已经没了几天前的灵气，直到齐临朝走近吧台才有所意识。他眼睛自始至终没离开手机，嘴里机械地反应：“您好，请问需要喝点什么？”
齐临朝看小川没精打采的模样心里一沉，没有作声。
小川不情愿地偏过头来，一边努力挤出训练有素的笑容，一边将手轻轻搭在手机上，生怕错过一点响动。他发现眼前是齐临朝，忙强打精神倒了杯水：“警官有什么事吗？”
“宗祈晖没联系你吗？”齐临朝想起那晚闪个不停的手机于心不忍。
小川被这么一问本就不安的眼神显得更加慌乱，颤抖的声音满是担忧：“小宗哥出事了吗？”
齐临朝连忙摇头。
小川舒了口气，没轻松两秒钟又被悲伤堵得难以呼吸，他双手捏起手机捂在胸口喃喃自言：“都怪我，小宗哥之前受了重伤都不知道。他有那么多事要处理，我不仅帮不上忙，还尽给他惹麻烦。”
“他现在……”齐临朝很想告诉小川宗祈晖现在伤口恢复得很好，精神也不错，却不知怎么开口。
小川吸吸鼻控住摇摇欲坠的泪水：“我不知道小宗哥现在在哪。那天离开酒吧后小宗哥就没回过自己家，他当天夜里回了我条消息说自己没事，之后就没再联系过我。”
齐临朝尝试安慰：“也许他在朋友家养伤呢。”
小川听到这话低下头嘴角苦涩，声音有些哽咽：“朋友？好吃好喝时大家都争相围着，出了事一个个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这么多年，小宗哥哪次遇到麻烦不是自己一个人担着。游老大倒是一直很照顾小宗哥，可这回是游老大把小宗哥赶走的。”
齐临朝心脏某个地方突然难受：“他没什么亲近的人吗？”
“小宗哥这人不爱说不爱笑的，一般人很难跟他亲近，就连兄弟们帮他庆生他也只是安静地看大家闹腾。”小川回忆起过往，眼里闪着光。
齐临朝想起宗祈晖和自己一起说说笑笑的模样眼角发潮。
“小宗哥从来不会消失这么长时间……只要他平安回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就算和以前一样远远看着也好……我……要是个女孩子就好了……”小川的声音低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齐临朝心底一颤，深刻感受到小川对宗祈晖毫无保留的爱，那种溢于言表的深情、求而不得的无奈、痛彻心扉的妥协都让齐临朝不禁心疼，他甚至觉得自己生生夺走了小川最宝贝的东西，却没有像小川一样付出如此这般的感情。
小川自觉失态躲去一边擦泪。
齐临朝默默杵立，直到顾韦拿好监控来找他才勉强回神。
回警局的路上顾韦见齐临朝表情古怪，故意打着哈哈说了好些警局的八卦，试图让齐临朝开心。
齐临朝配合地笑着搭话，心里却始终不是滋味。
车即将拐进警局时，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赫然出现在街边。
齐临朝按捺住内心的波澜跟着顾韦停好车，然后若无其事地推说有事要办请顾韦先回队里，自己则一路小跑出了警局大门。
齐临朝还没走到车尾，副驾驶的门就被人从里推开虚虚掩着。
车里一股淡淡的橘子清香，之前沾染的血迹和药渍已被清除干净。
齐临朝一上车就打量宗祈晖左肩：“伤口没事吧？”
“没事。”宗祈晖不太自然还有些紧张，“小齐警官吃饭了吗？”
齐临朝猜是自己早上的怪异举动让宗祈晖尴尬了，下意识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没作回答。
“我有要紧事找你，路上顺便给买了些吃的。”宗祈晖伸手从后座上提过一个塑料袋，又从裤袋里摸出一张记忆卡，一齐递给齐临朝。
“这是什么？”齐临朝不解。
“牛肉炒饭，没我做的好吃但也还行。”
“我是问这个。”齐临朝指着记忆卡。
“哦，这是那个死掉的长途司机的行车记录。几个兄弟今早去小院清扫时发现的，估计是刀疤刘上次不小心落下了。”宗祈晖说话时一直看着齐临朝，偏着头，带着笑。
齐临朝将记忆卡收进口袋：“你看过吗？”
宗祈晖把饭打开又把筷子掰开递过去:“你边吃边听吧。”
齐临朝顺从地接过来埋头扒拉。
宗祈晖非常欣慰，又拿出一瓶水拧开放在齐临朝手边的杯架上。
齐临朝顺着吞咽轻声嘀咕：“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什么？”宗祈晖没听清。
“没什么，记忆卡里什么内容？”齐临朝搪塞。
“那个司机发动车子修理，鼓捣到半夜一点离开家忘了熄火。过了几十分钟胖子强拿着一大包白色的东西从车侧走到车前打着电话离开。”
齐临朝停下来思考：“还真是胖子强偷了刀疤刘的货。”
“应该是。”宗祈晖抬抬手臂示意齐临朝接着吃，“胖子强离开后那个司机和刀疤刘一块醉醺醺地回来。没过多久，刀疤刘就着急忙慌地从车前跑走，身上隐约有些血迹，后来他又折返回来，紧接着视频就断了，应该是把记忆卡给拔了。”
齐临朝三下五除二把饭吃了个精光，顾不上喝水又看向宗祈晖：“你真不知道这是什么货？真不知道刀疤刘在哪？”
宗祈晖明显顿了下，尽量掩饰语气中的低落：“小齐警官，我在你面前是不会说谎的。”
其实齐临朝并没有怀疑宗祈晖，提问只是出于职业本能，这下他倒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只好伸手拿水喝了几口。
“晚上想吃什么？”宗祈晖专注地看着齐临朝，没发现杯架边手机在频闪。
齐临朝眼看那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小川”两个字变成一行冷冰冰的“未接来电”，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他咬紧后牙：“其实，你的伤现在不用天天换药。”
“哦？”宗祈晖听出弦外之音。
“刚才去游龙会见到小川，他，他……”齐临朝感觉嗓子眼卡了什么东西噎得难受，“他很惦记你，也很需要你。”
车内安静了很久。
“小齐警官，有话直说就好。”宗祈晖平静地直视前方，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却握得很紧。
“你在我家呆了那么久，该回去了。”齐临朝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只觉得小川满眼悲伤的样子在脑海晃得他非常不安。
宗祈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是不是因为今天早上……”
“对不起，吓到你了。”齐临朝没让宗祈晖把话说完，“我那是糊涂，你不要在意。”
“糊涂？”宗祈晖深深望着齐临朝的眼睛，似乎要将人一眼望穿，“如果我说，我和你一样糊涂呢？你能听懂吗？”
齐临朝根本不敢直视，他压抑着澎湃的心跳仓皇地将所有的不确定转化为逃避与否认：“我……我应该不是……我……我不想和小川一样……”
齐临朝担心的是小川那般的深陷，宗祈晖却联想到小川出柜后的遭遇。
两人各有所虑，空气都凉了几度。
“明白了。”宗祈晖语调低到冰点，他提了好几口气都没有发出声音，半晌才艰难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一会回去收拾一下，这段时间给小齐警官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齐临朝感觉心脏被人按在地上碾压，把手搭在车门上却始终没有开门的动作，内心的不舍强烈得几乎要吞并他的理智。
宗祈晖以为齐临朝还有顾虑：“小齐警官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齐临朝明白宗祈晖误会了，但他没有解释，只是默默把饭盒筷子矿泉水瓶都收进塑料袋，开门下车。
车门刚合上车就“嗖”一下开走了，很快便没了影儿。
一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让齐临朝久久迈不动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