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的审理进展得很顺利。
蒋劲因为老白的死还想侥幸抵赖,但顾伟用过去积累的证据逐步攻破了蒋劲的心理防线。加上老白确实为自己准备了后手,死后当真有人匿名送来蒋劲的犯罪证据,蒋劲的谎言不攻自破,那些历史遗留案件随之水落石出。
林梦和刘流从阴阳和小个入手,两个人为了追求戴罪立功,一内一外地将老白多年的犯罪事实逐一梳理清楚。
坤叔及手下较为棘手,但秦义峰亲自挂帅上阵,利用囚徒困境在坤叔手下中找到薄弱之人作为突破口,加上阴阳的口供,再加上这次缴获的由老白拿来顶替大货的次品,坤叔等人也逐渐瓦解。
至于真正大货的去向,宗祈晖在被困会议室时就想明白了始末,炸弹一解除就用手机通知了秦义峰派人截住了所有货,一颗粉末都没有漏。
真相很简单,可越是简单就越是难。
原来大会人手一份的参会礼里,那包看着不起眼的纸巾,就是老白特制的。
当年宗祈晖失忆时在造纸厂里帮老白调试的,就是将货品溶进纸浆,制成纸品后再分离提取的技术。
宗祈晖车祸恢复后就开始在老白的指示下着手赵氏集团的大棋,这造纸的工艺仿佛被搁到了一边。他先后帮老白散过几次大货,运的都是厚厚几层包装纸裹着的正规商品。他很长时间才明白这运输的重点其实是那些破破烂烂的包装。
所以阡市商会时宗祈晖发现老白又要用回车下藏D的伎俩,本就暗自生疑,后来又发生了种种才慢慢想通,并及时发出消息。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齐临朝听说的。
秦义峰不允许齐临朝参与任何审问,齐临朝再怎么反抗都无济于事。
顾伟没有再出面求情,林梦和刘流也都反过来劝齐临朝。
他们都知道,坤叔、阴阳等人通过江湖小道消息看穿了赵哥和宗祈晖是同一个人。他们都害怕齐临朝会在后续的工作过程中醒悟这一切。他们都明白宗祈晖为了编织这个谎言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他们都不忍让宗祈晖的一片苦心,化为灰烬。
因为那个,宗祈晖只说过一次,他们既没敢再问也没敢再提的原因。
齐临朝在父母的墓碑前讲述了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他作为儿子的孝心尽到了,不再有遗憾。他也终于鼓起勇气去拜祭了宗祈晖,在墓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冷冷清清,孤孤单单。他坐在那张从警员证上截取的照片前,久久流泪,痛快哭泣。他说以前,道现在,为自己的不争气道歉,为无尽的想念诉怀,为最后的战果悲庆。他请墓碑里的宗祈晖千万等自己一程,待自己阳寿也尽,与之共赴黄泉之路,共投新生之家,共过来生之世。
齐临朝没有意识到,除了他没有其他人挂念这个宗祈晖。
秦义峰没有,顾伟没有,林梦没有,刘流也没有。
那些案成落地拜祭案中牺牲同僚的固定仪式,一个都没有发生。
齐临朝替宗祈晖抱不平,但他又觉得,或许宗祈晖有他就足够了。
他不知道,那些人其实都挂念着宗祈晖,挂念着消失在人海的赵哥。
赵哥没有回任何警局报道,他没有了从前的身份,也拒绝了秦义峰提供的新身份,他说他累了,想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自己生活下去。
所有人都想劝他,但听他说他累了,就又都劝不动了。
确实,他过去太辛苦,他值得最轻松惬意的生活。但所有人又都清楚,因为那个原因,他的生活不会再轻松,不会再惬意。所以他想要什么,大家就许他什么。他想走,大家就让他走。他想让齐临朝跟其他人踏踏实实过日子,大家都看着齐临朝跟其他人踏踏实实过日子。
齐临朝,每天都会去疗养院看何巍。
何巍虽然当年受命劫囚罪不可赦,但如今挺身挡枪也功不可没。警方考虑到他身受重伤身体虚弱,特批其在看守所外就医等判,且很有可能最终会获得缓刑处理。
古爷的日子好过了起来,因为赵哥秘密解任赵氏集团所有职位后,赵氏集团便偃旗息鼓不再与古爷针锋相对。他听说了何巍的事,大受感动,把何巍接到之前收诊过齐临朝的那家私人疗养院,最高待遇地护理着,还许何巍未来官复要职,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何巍每天迎着齐临朝的探访,面上高兴但其实心事重重。
他知道赵哥的身份。那些江湖上的传言,什么老白救子换皮,他都听过,但没信过。因为他觉得没有人可以忍受得了那么巨大的痛苦。他心里知道,老白如果真的把人从火场里救出来,那之后的每场手术,都只会在黑市医院完成。先不说因为医疗设施的不完备,每一处伤口都必将经历反反复复的感染发炎溃败再愈,单说那根本达不到医用级别的麻药技术,就没有办法将人真的完全麻醉。
何巍在货车里看到赵哥身上那些伤疤时,就明白了。
真的有这样的人,能够凭借强大的意志撑过那些生吞活剥般的治疗。
他看到赵哥的眼神,听到赵哥的话,也清楚,赵哥,宗祈晖,恢复了记忆。
“……你的爱人……”“……我不会跟你抢……”
一字一句,明明确确。
何巍没有想到宗祈晖能够忍住嗜人的思念不跟齐临朝联系,还能够忍下割心的疼痛看着齐临朝和自己生活在一起。
“爱,从来就不是想要得到对方的什么。”
齐临朝以前说过的话,最近总是时不时响起在何巍的耳边。
或许,这才是爱。
齐临朝每次来,嘴上的问候是有的,眼里的关心也是有的。
何巍心里明白,这些可能有责任,可能有歉疚,可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但肯定,都不是爱。他开始动摇,越是发现齐临朝一无所知就越是动摇。他觉得自己自私,而自私的自己根本配不上齐临朝。
秦义峰、顾伟、林梦和刘流都没有想到,何巍也知道真相,所以没有想过要堵何巍这个口子。
宗祈晖知道何巍看穿了自己,但他没有担心,因为何巍深深爱着齐临朝,一定会像以前一样继续竭尽全力甚至不择手段将人留在身边,所以也没有想过要防何巍这个口子。
而何巍,是知道真相的人中,唯一不知道那个不能说的原因的。
这天下午,齐临朝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又来到疗养院,他带来了水果和玩具,像过去几天一样坐在何巍床边。
两人没有说话,齐临朝安静地削着苹果,何巍沉默地纠结徘徊。
电视叽叽喳喳地响,一个新出道的男团在介绍新专辑,为首的小哥哥艺名可爱,长相帅气,声音甜脆。
“何巍,你看,是小朝。”齐临朝注意到了画面,引何巍看过去。
“还真是。”何巍看着屏幕发呆。
“赵哥这下该高兴了。”齐临朝笑笑。
“为什么?”何巍心一紧。
“喜欢的人心愿已了,能不高兴吗?”齐临朝将苹果一刀刀切成小块,自然平静。
无心的话又沉沉地敲打起何巍,他问得小心:“你那天之后就没见过赵哥?”
“没有。小顾哥说赵哥不干警察,也不做生意了。现在看来,估计是在家看电视呢吧。”齐临朝又笑笑,分明有些羡慕。
在他眼里,赵哥历经磨难功成身退,身边还有心爱的人相伴,多么幸福。
何巍忍不住难受,嘴里的苹果都涩涩发苦。
小朝在电视里活力四射,台上主持人赞许有加,台下粉丝团热情四射。
“你知道小朝姓什么吗?”何巍突然拉住齐临朝的手,按下他手里的动作。
“嗯?姓什么?”
“姓林。”
“哦。”齐临朝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叫林朝?”
“是。”何巍笑得难看,“长得也像你,名字也像你,很神奇吧?”
齐临朝勾勾嘴角没搭话。
“小朝说和赵哥在一起的时候,赵哥就喜欢躺在床上抱着他,什么也不做,只是反反复复,一声一声地在他耳边叫他名字,林朝,林朝,然后泪眼朦胧地睡过去。”何巍有意放慢语速,“你说这是为什么?”
“人家的事情,外人怎么说得清楚。”齐临朝知道何巍和小朝相处过,也知道何巍为什么要选择小朝,可不明白何巍为什么这么问。
“赵哥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啊?没有吧。”齐临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细细回想,有一个瞬间突然涌上他的心头。
那是在会议室炸弹爆炸的那一刻。
赵哥紧紧拥着他,还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没有人知道那枚炸弹是假的,所以赵哥是当作人生最后一句话说的。
说的是什么?
齐临朝当时太过紧张没有听清,现在也根本想不起来。
“赵哥全名叫什么?”何巍又问。
“不知道,好像,也没人知道。”齐临朝后来确实问过顾伟,顾伟没说他也没当回事。
“我问过小朝,也问过跟我们打球的那些人,都说不清楚,就知道姓赵。”
“那可能人家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呗。”齐临朝隐隐觉得何巍今天有些奇怪,而且怪得让他很不自在。
“你说这是为什么?”何巍再问。
齐临朝终于忍不住:“何巍,你到底想说什么?”
何巍始终握着齐临朝的手反复摩挲,他知道再过几分钟这双手就会一去不回。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可现在又真心舍不得。过去那段岁月在他整个生命中都是高光,无法被替代,无从被覆盖。
齐临朝看出何巍眉眼间的悲凉,真心关切:“何巍,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何巍闪着泪花:“你恨我吗?”
齐临朝吞下半口气:“何巍,你现在养身体要紧,不要瞎想。我们不是说好,以前的事各有对错,不用再提。”
何巍提起声音,掩藏着语气里的期待:“那,你爱过我吗?”
齐临朝低下眼帘:“何巍……”
何巍身子微微前倾,语气急促起来:“不,我换个问题。你,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一个瞬间,一个念头?”
齐临朝抬起眼,一脸严肃。
何巍认真听着,眼底亮起光。
齐临朝不知何巍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人问得真切,他也不好敷衍。他呼气的同时清空语气,尽量采用最平实的表达:“何巍,对不起。我跟你说过,我以为你知道,因此不会再有什么期待。我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因此让你难受了?”
何巍眼眸黯淡下去,蒙着一层薄薄的雾。他抖着嘴角宽慰齐临朝,也宽慰自己:“没有,我不难受。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想最后再确认一下,最后再死心一次。”
“最后?”齐临朝听出些端倪。
“齐临朝,谢谢你。”何巍近几年还是第一次叫出名字,“你陪在我身边的这些日子,我真的很幸福。仔细想想,这辈子也算是有过你,有过家,有过,就够了,真的够了。”何巍忍不住眼泪,话语也开始哽咽。
“何巍,到底发生什么了?”齐临朝急得很,不懂为什么会有这么突如其来的变化。他有那么一秒钟天真的以为是何巍的世界里出现了新的人,但他又很快觉醒,如果是那样,何巍不会这么悲伤。
“齐临朝,齐临朝。”何巍贪婪地将名字念了两遍,“我离开老白时听说了些江湖传闻,有人说老白救出了车祸大火中的亲生儿子。”
齐临朝第一时间没有听懂。
“老白……救……新生儿子……”
齐临朝耳边几个关键字反反复复回荡,他脑子慢慢开始发懵,嗓子眼悄然被什么东西堵上,一丝气都通不过去。
何巍一鼓作气接连往下说,生怕稍作停留就会舍不得说出真相:“传说老白用尽人脉掩盖一切真相,又散尽家财帮人整容换嗓,后来……”
“啪”
齐临朝手里的苹果和刀全都掉到地上,手被刀划了个深深的口子,殷殷流血。
“你手破了!”何巍紧张。
“住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齐临朝不顾何巍的伤势揪住人衣领把人拎起来半尺高,“你知不知道你在暗示什么?!”
“知道!知道!”何巍忍着伤口和心头的双重剧痛,“我不是暗示,是确认。”
齐临朝浑身一软跌坐在地上,刚才掉落的刀尖又划破了他的大腿,咕咕冒红。
“你想想赵哥,想想你们的每一次见面,抛开你认准宗祈晖已经死去的事实仔细想想。他在老白的身边扮演什么角色,老白为什么那么信任他?他对你什么样?为什么会对你那个样子?你肯定都知道,你其实能看穿,你只是不敢往那方面想。”何巍心疼地看着地上失魂落魄的齐临朝,不敢点破什么,只希望齐临朝能够自己想明白。
齐临朝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
赵哥那张看多少次都显得陌生的脸越来越模糊,那怎么听都沙哑生涩的声音越来越遥远。
齐临朝眼前阵阵发黑,什么都看不清。
爆炸前的那个瞬间又突然浮现,这一次他轻而易举地听清了那句话。
齐临朝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当下就有听清,只是他以为那是幻觉便将所有感官全部屏蔽封存。现在打开了所有不可能的选项,他又回想起赵哥那掷地有声的颤音,不,应该是宗祈晖,那温柔深情的低音。
那句话,他听过无数遍:
“我也爱你!我当然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