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伟走后,何巍很早就睡下。
齐临朝彻夜未眠,睁眼看着天花板,思绪时远时近,就是跳不到现在,时幻时虚,就是触不到真实。他耐心等到天亮,不去想前方是惊是喜,是山是坑。
何巍明明睡了一整夜,醒来时眼睛还是红得可怕,他在齐临朝的劝说下跟公司请假在家休息,然后看着齐临朝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好,并从柜子里整理出很多东西放进背包准备出门。
“能不能,在家陪陪我?”
这么多年以来,何巍也不是没病过,但他从来没有提过这种要求。
“何巍,你怎么了?哪不舒服?”齐临朝在床边坐下,伸手试何巍的体温。
“我……我可能昨天喝多了,肠胃难受得很。”何巍脸色发白浑身发凉,看上去确实状态很差。
“何巍,我去给你找些胃药,你先吃着。”齐临朝去厅里的医药箱翻出来一些常备药,又打了杯热水拿进来放在床头柜上,“如果吃了药还不行……”
何巍拉过齐临朝的手,满脸恳求:“能不能,不要去。”
齐临朝一惊:“何巍,你这是?”
何巍低着头,张嘴又闭上,吸气又吐气,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就是太难受了,想让你陪陪我,今天不去行吗?”
齐临朝拍拍何巍的手:“何巍对不起,我今天必须要去。你先在家休息,等我回来你还没好,就陪你去医院,好吗?”
何巍点点头,看向齐临朝的眼神由衷不舍,他突然伸手拉住齐临朝悉心地帮忙整理衣服,领口肩膀,胳膊袖口,腰带裤腿,完全不像平常分别去上班的时候。
齐临朝一心惦记着顾伟交代的事,没有发现何巍明显的异常,他看着何巍把胃药吃下,便急冲冲地往秦义峰家里赶。
出院后这两年,齐临朝每年都有两天是在秦义峰家里过的。
一天是中秋节,一天是宗祈晖的生日。
秦义峰说自己在这两天最为放心不下,不看着齐临朝在眼前就不安生。秦义峰和太太每次都会备上一整桌佳肴,笑吟吟地陪齐临朝坐上一整晚,然后留齐临朝在客房过夜。
齐临朝懂得秦义峰的关心,自然每次都好好地配合表现,让两位长辈安心。
那时不知是不是因为日子特殊,齐临朝总觉得饭菜的味道和记忆中宗祈晖的手艺一摸一样。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他绝望的相思影响到味觉神经产生的幻觉。他极力劝说自己,生怕放任自己深陷其中,哪怕一次哪怕一点点,都会导致崩溃。
这种一联想到宗祈晖就逼自己斩断思绪的生活,齐临朝已经习惯了。
可现在他可能需要重新振作起来,为宗祈晖去战斗。
齐临朝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他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叮咚”
秦义峰的门铃响起。
齐临朝笔直地等在门外。
屋内有脚步声,一听就是秦义峰。
门迟迟没有开,脚步声来来回回很多遍,有时急促,有时犹疑。
“胡闹!胡闹!”秦义峰声音很大,明显非常生气。
“秦队!”是恳求的声音。
“秦队!”“秦队!”又是些熟悉的声音。
齐临朝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剧烈的心跳带着浑身的血液顷刻沸腾。
“叮咚”
齐临朝用颤抖的手又按响门铃。
屋里秦义峰用低沉的声音交代了些什么,然后稳步将门拉开。
“小齐啊!”秦义峰故作镇定。
齐临朝二话不说走进门,眼前顾伟、林梦和刘流正襟危坐在沙发上,一个个都努力藏着波涛汹涌的情绪。齐临朝转身“扑通”一声跪倒在秦义峰面前。
“小齐,小齐,你这是干什么?”秦义峰赶忙上前拉扯却怎么也拽不动石山一样的齐临朝,他抬手指挥其余三人,“你们愣着干嘛?赶紧过来把人扶起来!”
刘流没有动,他看向林梦。
林梦没有动,他看向顾伟。
顾伟也没有动,他甚至想跟齐临朝一起跪那,但是他不敢,秦义峰现在已经够生气了。
“小齐!你给我起来!”秦义峰怒斥一声,索性松手站到一边。
齐临朝脱下背包拿出厚厚一沓纸,一张一张工工整整地摆放在身旁的茶几上:“这是我在院里获得的进步奖状和标兵证书,这是我出院以后的每一次血检结果,这是我入职前后的每一次心理评估,这是我过去两年的体检报告,这是我去年底的工作总结和领导批复,这是我今年年初的……”
这些标着日期盖着红章的薄纸,用最专业的术语诉说着一切。
那是齐临朝无法逃避的过去,也是他所有努力的印证。
齐临朝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桌上这些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但其实除了他自己,没人可以想象那些看似风平浪静的日子里,他的世界有过怎样的狂风暴雨。
“小齐,这些我都知道,你的情况我也都了解。”秦义峰强忍热泪。
“秦队。”齐临朝放下最后一张纸,仰起头满脸坚毅一如刚毕业的时候,“我以为我还需要等很久,我也以为我可以等很久。我努力变好,努力生活,就是为了等到够资格重新跟您请命的那一天。但我昨天听说老白的案子要收网了,我就知道我等不下去了……”
秦义峰气急败坏地看向顾伟:“小顾!你糊涂!你这属于泄露专案组重大机密,按规定……”
顾伟“噌”一下站起来:“秦队,您处罚我吧,不过得等案子结束,到时候您随意处罚我!”
“还有我!”
“还有我!”
林梦和刘流也起身立正,脸上早已挂上泪痕。
“不!”齐临朝急了,他跪着挪步往秦义峰的方向靠,“秦队不要怪他们!”
“够了!”秦义峰转向顾伟三人大怒,“你们干什么?!干什么?!眼里只有小齐了是不是?!忘记专案组的要求了?!忘记自己早年答应过什么了?!啊?!啊?!”
三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秦义峰又转向齐临朝,语气软下来:“小齐,你的心情我都懂。但是你情况特殊……”
齐临朝听出秦义峰话语里隐藏的拒绝,突然从包里掏出一把小刀,直挺挺地抵在自己脖子上:“秦队,秦伯,我如果不能亲手了结老白的案子,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你如果忍心看着我死在你面前……”他流着泪说不下去,他不忍心逼这位没有血亲胜似血亲的长辈,但这是他最后的办法,虽然是称不上办法的办法,但却是最有可能成功的办法。
“你已经重新开始生活了。”秦义峰长长叹息,夹杂着很多复杂的情感,他忍不住又看向顾伟,“他已经重新开始生活了!”
顾伟低眼,昨晚的纠结显然就在于此。
“秦队放心!”齐临朝挺起身子,“等案子结果我还会回到我现在的生活里,不会沉浸在过去。我现在只是想给过去画个句号,替自己,替他,替我们,画一个句号!”
秦义峰摇着头,久久沉默。
房间里的空气很沉,思绪更沉,每个人都期待地看着秦义峰,等他最终决定。
“好,但你必须以大局为重,一切行动听指挥!”
齐临朝听到秦义峰的肯定喜极而泣。
“小顾,你和小齐一组,确保他不会意气用事。”
“是!”顾伟如释重负的同时倍感压力。
林梦和刘流都很欣喜,但也都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秦义峰把齐临朝拉起来坐到沙发上,待大家平复好心情,在部署新的工作之前,让顾伟等人给齐临朝补齐到目前为止的案件进展。
顾伟刚要张口,又被秦义峰抬手打断,他像是不放心,清清嗓自己来主导。
“过去几年老白的案子看似毫无线索,但其实我们也有一些蛛丝马迹可寻。”
齐临朝每个细胞都在倾听,每个字都不落下。
“首先有个疑点,从申龙之死我们就一直在跟进。”秦义峰这时示意顾伟继续。
齐临朝回想起申龙在公园和蒋劲、顾伟扭打成一团最终被失火击毙的画面。
“我当时就觉得,申龙的死很蹊跷。”顾伟接过话,“因为现场我离申龙最近,他黑灯时根本没有要逃的意思,蒋劲扑上来时我们也已经很快将他持枪的手控制住。”
齐临朝随着话题的走向,心头涌上一些尘封的记忆。
“但申龙依然死了,就在他说他能帮助我们找到警局内鬼的时候。”顾伟有条不紊地陈述,“后来我私底下查了很久,发现刀疤刘爆炸案的现场记录视频和游龙酒吧的监控视频都被人做过手脚,还都是在我们以为视频会有发现的时点。我找秦队汇报相关情况,很快就梳理出能轻松接触这些资料又不引人怀疑的人,没有几个。”
齐临朝在脑海里搜索,好像确实如此,难怪那些视频最后都毫无用处。
“还有看守所周所长。”顾伟咬紧牙关,“我后来请教过医生,如果把周所长的降压药换成升压药,那周所长就会毫无征兆地中风甚至毙命。我们后来确实在周所长体内检测出少许药物残留,但因为没有其他任何证据,所以也难绝对判断。当时警局内有机会单独接触周所长和他那个药瓶的人,并不多。”
齐临朝已经听懂了大概,他谨慎地看向秦义峰,发现秦义峰正等着自己的目光,并肯定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们有理由相信,蒋劲就是警局内的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