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巍红着脸喘着气瘫在沙发上,他从余韵里醒来便想伸手对齐临朝礼尚往来,却被面色平静的齐临朝礼貌地推开婉拒,只有指尖轻微地划过关键部位。
“何巍,你先歇会,我去弄口吃的。”齐临朝起身前扯了些纸巾递过去。
何巍收拾好自己又套上长裤,摸着自己的指尖陷入沉思。
齐临朝刚才,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何巍回想着平日里齐临朝对自己的好,体贴关怀也有,相敬如宾也有,现在看来这所有一切真的没有一丝一毫是出于爱情。他难免心酸,却又努力安慰自己,这点小小的失落,和日夜陪在齐临朝身边的那种踏实和幸福感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股清香从厨房飘来,锅碗的声音也很清脆。
齐临朝端出两个碗放在茶几上:“何巍,吃饭了。”
“好。”何巍架起沙发边的拐去洗手,回来时齐临朝的碗里已经空了大半。
他们吃的是面,齐临朝做得最顺手的,只有这个。
何巍重新坐下捧起碗,热气瞬间模糊了他的镜片,他视若不见地继续夹面,边吹边往嘴里送。
齐临朝和何巍之间有着一些心照不宣的小默契。
比如何巍只要在齐临朝面前就不会摘下眼镜。
比如何巍再也没有叫过齐临朝任何名字。
比如齐临朝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先加上一句称呼,“何巍”。
他们一个不想再引发对方的错觉,一个担心对方以为自己又是误认。
可刚才……
齐临朝平常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何巍也将内心翻江倒海藏匿起来。
齐临朝吃完面擦嘴:“等我复职了会从食堂打饭回来,以后不用天天吃这些。”
“以后”“天天”
何巍听着这些字眼笑得舒心,面也下得快。
齐临朝顺手拿起一旁的书翻阅,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何巍聊起天:“何巍,没听你说起过你的父母?”
何巍有些黯然:“我没有父母,养父带大的。”
齐临朝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我父母走得也早,后来是秦队资助了我。”
何巍笑笑:“你运气真好。”
齐临朝抬头,发现何巍正好举着碗喝汤遮住自己失落与羡慕,他猜想何巍和养父之间一定有些什么不愉快的故事,但他估计何巍不愿提起,于是便没有继续追问。
何巍果然没有再说什么,剩下的夜晚只有简单的话题和以往的安静。
*
生活一日复一日。
齐临朝终于等来复职,和当初报道一样,在一个普通的秋日。
警局一如往常的紧张忙碌,齐临朝被暂时安排在人口大队处理户籍等基础工作,待后续检测与评估的结果出来再进一步调整。
齐临朝非常珍惜这次机会,积极主动地跟带自己的老警员学习,并细致严谨地完成交给自己的任务。
整个警局上下对齐临朝的事情多少有些耳闻,没有人刻意刁难,没有人冷言冷语,大家仿佛昨天还在一起工作一样,平常又热心地对待回归警队的齐临朝。
第一天的工作在轻松愉快的节奏中画上句号。
齐临朝长舒一口气,该报备报备,该联络联络,让所有关心自己的领导同事都安了心。他按时下班,本来走路几分钟便能到家,但他心里突然多了个想法,稍微饶了几步才往回走。
今天几乎所有人都毫不吝啬地夸奖齐临朝绝佳的身体状态和精神气色,就连秦义峰也说他和出院时判若两人。
可能是因为作息规律,又或者是因为情绪稳定。
齐临朝自己也说不上具体原因,但他明白这一切何巍功不可没。
而且他惊讶地发现,在和大家闲聊时,说起生活近况和业余爱好,他会不自觉地想起何巍,虽然没有悸动,但也确有温暖。这长时间的陪伴相处下悄然而生的,或许不是刻苦铭心的爱情,那也是甘之如饴的温情。
宗祈晖对小川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吧?像弟弟?像家人?
齐临朝依然不敢放任自己去想那个人,虽然那个名字就扎根在他脑海,但他每次有思绪撞见都会尽量逼自己尽快绕开。那是块绿洲,能够给他提供支撑与希望,但那也是个漩涡,容易让他沉迷让他迷失。
是何巍的存在,不断适时地将齐临朝拉回安全距离。
齐临朝又想到何巍,不由得加快脚步,推开家门。
何巍略显焦虑地等在房里,他之前跟齐临朝打过招呼,早早叫好外卖要同齐临朝好好庆祝一番。
“何巍,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齐临朝一进门就见到桌上的饭菜,“菜凉了吧?”
“没事,我拿去微波炉热热。”何巍说着开始收拾,“今天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齐临朝说着话放下一个大袋子,然后接过何巍手里的碗碟,“何巍,我去吧。”
何巍拗不过齐临朝,便坐在沙发上等着,他注意到沙发边的塑料袋,有好奇但是没有动作。
齐临朝端着热好的菜出来放在桌上,却没有着急张罗碗筷。他捡起地上的袋子转向何巍,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了?”何巍跟着紧张。
“何巍,这个,送给你。”齐临朝抬手。
何巍又惊又喜,感动的笑容在脸上转瞬即逝,被一种不安笼罩。
齐临朝没想到何巍会是这个反应,他感觉自己做错了事情,局促地站着,手里的东西举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何巍犹豫地接过来,欢喜之余更多的是担忧:“你是不是要搬走了?”
齐临朝一下被问住,根本反应不过来僵在原地。
何巍吊着一口气不敢吞又不敢吐,他不停询问,又不停解释:“是不是因为上次那件事?我不是故意让你看见的,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也不用帮我做那种事情。是因为这个要搬走吗?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
齐临朝想起那天何巍情难自制的场景,他看到何巍强忍又难堪的模样于心不忍,鬼使神差地出手相助。他不否认,当时或许也是想试探自己内心的感受,但他毫无波澜,虽然也不反感,但毫无波澜。他后来十分后悔,怕自己的行为又让何巍滋生什么念想,于是便当作没事发生没有再提。现在看来,何巍心里一直有压力负担,只是没有表现出来。他连忙打断想让何巍安心:“何巍,我没有要走。”
何巍惊异地不断用眼神询问,直到确定齐临朝是认真的才松一口气,可他还不放心:“你不走,为什么会送我礼物?”
齐临朝郑重地拆开袋子。
一个大大的方盒,一辆崭新的小车,一个精巧的遥控器。
居然是个玩具。
“何巍,因为我记得你以前喜欢买玩具,因为我是真的想谢谢你。”
何巍一听便转过头,将脸埋在饭菜腾腾的热气里偷偷擦去眼角的泪。
齐临朝跟着难受,想笑却没法笑得不苦涩。
何巍转过头半开玩笑:“你以前说的话还记得吗?等我遇到合适的人,你就走。”
齐临朝点头:“记得。”
何巍突然认真起来:“那如果我没遇到合适的人,你是不是就不会走?”
齐临朝看着何巍担心受怕的样子,忍不住心酸,他伸手将人抱住:“放心,你不说我就不会走。”
何巍像是身患绝症的病人突然被权威的医生宣布了误诊,又笑又哭,又激动又委屈:“知道了,知道了。”
从这一天起,他们的相处方式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何巍明显更加放松,而齐临朝也慢慢开始投入。
天气越来越冷,房子却因为提前装了暖气将所有寒意挡在门外。
自从上次打完篮球,何巍就时常拉着齐临朝去球场找人切磋。
何巍看得出来齐临朝是真的喜欢打篮球,而齐临朝也确实觉得放肆地出一身汗,由衷舒服。
齐临朝当然也会想起宗祈晖,但他渐渐学会控制自己,尽量不去诱发难以平息的伤悲。他相信宗祈晖就在某一屡突然温暖的阳光里,在某一刻意外甘甜的空气中,在某一片异常翠绿的树叶尖,在某一颗突兀出现的石子上。
完全消失,其实,就是无处不在。
好几次恰逢周日下午,他们在球场又遇见赵哥等人。几人一见面就像旧识的伙伴,默契地开赛,从无需多言。赵哥在所有人当中篮球水平最高,齐临朝和他对阵时最为酣畅,最为尽兴。
久而久之,齐临朝和何巍去球场的时间也就固定下来。那些人看齐临朝和何巍同去同回的次数多了,也都领悟并默认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小朝有时也会跟在赵哥身旁过来,看人打球时就和何巍一同坐在场边。
几人戏称他俩坐的长凳是“家属区”,他俩只是笑笑,没有反驳。
齐临朝听了也笑,赵哥听了也笑,大家都笑,氛围越来越融洽。
小朝私下偷偷问过齐临朝以前认不认识赵哥,齐临朝给出否定答案并反问为什么这么问时,小朝又祥装无事地借故推脱。后来齐临朝才从何巍那里听说,小朝跟何巍抱怨过,赵哥虽然常把小朝带在身边照顾有加,但从来没有过任何亲密举动,就算小朝主动要求都会被婉转拒绝。
齐临朝并不觉得这样有多奇怪,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多了,也不是每一种都需要和某些欲望相关联。他现在就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一丁点儿都没有。
就这样,冬去春来,春走夏至,夏末秋初,秋深入冬。
谁也没有注意到,只有齐临朝和赵哥两人无论什么天气,永远穿着长袖长裤。
小朝渐渐不出现了,听说是真的被赵哥送去演艺公司当练习生,现在正封闭集训,为了出道成天把自己练得苦哈哈。
齐临朝在警局的工作逐步上了正规,他干劲越来越足,评价也越来越好。他依然会时不时给何巍带个新玩具回去,然后看何巍宝贝一样收在自己房间。
何巍也开始重新认真上班,他风格突变,没说过一句软话,硬是把古爷安排的那个闲职干成了不断刷新业绩高点的响亮角色。他购置了一台小车,改装成自己能够驾驶的样子,平时用以代步,偶尔还能接送齐临朝。古爷对他一次次刮目相看,多次提出把他提拔到更大的公司担任更紧要的职位。但他都一一谢绝了,他现在很满足,对所有的一切都很满足,什么改变都不想要有。
他们依然会一起去公园遛弯,两人之间的话题也越来越多,有时是家里的茶米油盐,有时是遇到的奇闻趣事,有时是一本有意思的书,有时是一个没见过的玩具。
这个周日下午阴云密布,何巍临时去公司处理些合同上的事。
齐临朝手痒难耐,明知一会可能会大雨倾盆,还是想抓紧时间去球场上奔跑。
乌云你簇我拥聚在一起,齐临朝还没狂奔到球场,第一滴雨就掉落下来。
仅是几秒的时间,雨水就毫不留情地瓢泼而下。
“哗哗哗”
齐临朝的视线立即被切割成无数个不完整的画面,他眯起眼睛正要往回跑,突然发现不远处的球场一角依稀矗立着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那人仰着头,任冰凉的雨水拍打自己的脸庞,像是在享受,可身体又冻得有些止不住的发抖。慢慢地,他抖得越来越厉害,突然跪到地上,死死抱住头,嘴里发出的闷响被雨声吞没。
齐临朝知道,那人是在哭,歇斯底里地,毫无保留地释放内心的情绪。
齐临朝还看出,那人是赵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