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五天,何巍像是完全分裂的两个人。一个温柔体贴地照顾心寒体虚的齐临朝,一个霸道粗暴地占有坚强隐忍的齐临朝。
何巍每一次切换都伴随着目不转睛的凝视和歇斯底里的嘶吼,他激动时忘我,平静时悔恨,两幅不同的面貌彼此嫌弃,互不相见。
齐临朝默默承受着一切,纵然身心俱疲,也只得咽下煎熬掰着指头数日子。
终于到了一周之约的最后一天。
何巍异常沉默,一直捏着手机心事重重地发呆,就连外卖送到门口的电话和门铃都视而不见。
齐临朝也无心用餐,他只想知道何巍什么时候能带自己去找宗祈晖,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那个让他吞下耻辱也心甘情愿的人。
何巍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孩,坐到齐临朝身边。
“你恨我吗?”
齐临朝没有回答。
“可我爱你。”何巍猜得到这沉默的含义,他的表白更像是在解释。
“不。”齐临朝很坚定,“你不爱我。”
何巍瞪大充满血丝的眼睛,刚要反驳又被齐临朝打断。
“我深深爱着一个人,也被那个人深深爱着。所以我知道,你对我,不是爱。”齐临朝几日下来消瘦不少,此刻的脸庞更加的棱角分明,神情也更加深刻,“即便不是自己,我也见过别人为爱勇敢,为爱前行,为爱退让,甚至为爱牺牲。所以我知道,你对我,不是爱。”
“怎么不是呢?”何巍痛苦地抱着头,“我以前想要你的心,所以你说的那些我也都能做。前几天突然意识到,你的心我这辈子都要不到了,就想或许要人也可以,所以没忍住才……我太傻,没想到你和其他人不同,对我来说完全不一样,得到你的人并没有让我轻松下来,没有你的心,离你越近越紧都只是加倍痛苦。我花了这么几天才搞明白,我想要的自始至终都仅仅是你的心,可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彻底没有机会了?”
“爱,从来就不是想要得到对方的什么。”齐临朝内心已经没有愧疚,说出来的话比从前还冰冷,“不过不重要,你兑现承诺就好。”
何巍掩不住悲苦:“这几天,你有没有一秒钟……”
“没有。”齐临朝很确定,“而且我可以回答你,你从来就没有过机会。我想修正之前的答案,即便没有遇见他,我也不会接受你。”
何巍还想争辩些什么,但看着齐临朝冷漠无比的脸却一个字也说不出,眉间只剩绝望。
“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或者,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自己去找。”齐临朝按耐不住,根本不想理睬何巍遁入无人之境般的失落。
何巍面如死灰一言不发,行尸走肉般取来两人的衣物,工工整整摆在床头。
齐临朝火速换好衣服,何巍却不紧不慢。
下楼,出门,取车,上座,发动,出发。
何巍闷声不吭,齐临朝紧张期待。
车速很缓,车身很飘,车头很晃。
何巍像个新手司机,一路带着车犹豫不决地前行。
齐临朝没见过车前这路:“我们这是往哪去?”
何巍答非所问:“如果有一天他变了,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你还会爱他吗?”
齐临朝愣住,直觉何巍突然这么问不会是无中生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怎么了?”
何巍抿着嘴:“对不起,我错了,你有没有可能原谅我?”
齐临朝只惦记宗祈晖的情况:“你刚刚说他和以前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何巍将车摇摇摆摆地停到路边,转过头对着齐临朝极其认真:“我知道错了,错得离谱。我以为占有是爱的一部分,但我现在知道不是。我郑重向你道歉,为过去几天的鲁莽。”
齐临朝听不进去,只想知道关于宗祈晖的答案。
何巍突然探身过来,齐临朝本能地向后闪躲,他的身子从走出何巍家大门开始就彻底回归,一秒都不想再被触碰。何巍尴尬中有些苦涩,他故意离齐临朝远一些,伸手解开齐临朝身侧的安全带,又顺手拉开车门。
“你这是干什么?出尔反尔吗?你还没告诉我他的下落!”齐临朝慌了神,他这才醒悟近几天光凭何巍的一句话就认下所有,甚至没有想过要什么证据或者线索,实在太过武断。
何巍回靠在方向盘上,一手撑住头一手撩起手指往前翘了翘:“已经到了,人在里面,你进去吧。”
齐临朝顺着方向看去,一大片辽阔的空地间矗立着个扁平见方的工厂,几排锃亮齐整的厂房,大门内外无车无人,四周左右别无建筑。
何巍解释:“这是个造纸厂,刚刚建好还没投产,厂长家里有事想卖掉生意,整个厂区就雇了一个人看门。我前段时间过来谈过收购,生意没谈成,倒是和那看门的伙计……聊得不错。那人前几天给我发照片,背景里有个人看着眼熟,我看过很多遍,确认是宗祈晖没错。”说着他掏出手机翻照片,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到一半悄然收了劲。
“什么?!”齐临朝的大脑瞬间被各种猜测挤满。
何巍接着说:“我问过那伙计,宗祈晖是潜在新买家派来检查机器的,吃住都在厂里,形单影只一个人,看着就是个寡言少语的普通人。”
齐临朝脸色大变,无数个问号化作利刃如万箭穿心。
宗祈晖清醒了还行动自由?他为什么不回默市找自己找大家?他是不是还被什么威胁着?但是以他的能力想要暗中通报绝不困难啊?还是他有其他苦衷?为什么?为什么是这个造纸厂……齐临朝越想越乱越乱越慌。
“听那伙计的意思,他……”何巍欲言又止。
“什么?”齐临朝心跳到嗓子眼。
“你进去找他就知道了。”何巍长叹一声再次认真看向齐临朝,语气诚恳得没有任何修饰,“我知道他的情况时你刚搬来我家,我本以为这一次的机会是真的,可我被欲望冲昏了头,没有把握好还伤害了你。我真的很后悔,也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敢奢求你原谅,只希望你允许我日后补偿你,好不好?”
齐临朝的思绪早就飞进厂房,何巍的话轻飘飘地钻进耳朵却没有留下任何印记。他现在踌躇不前只是担心自己不了解宗祈晖的计划,害怕自己坏了事。
“去吧,我在这等你。”何巍推了把齐临朝。
齐临朝木然走下车,机械地往大门方向走去。
何巍关门熄火,真的就停在车里静静等着,仿佛笃定齐临朝一定会回来。
齐临朝脑子混混沌沌乱成麻,转眼便敲开看门人的小屋。
“谁呀?”探头的竟是个长相俊秀的小年轻,白嫩白嫩发音还有些嗲。
“我想找……”齐临朝骤然停住,一下找不到合适的词。
“找那个机器工吧?巍哥跟我说了。”小年轻反应倒很快,他显然是认识何巍的车,突然就钻出门露出全身,还特意调整站姿看起来有些婀娜,“巍哥怎么不过来?都好久没找过我了,发照片都不回正事儿~”
齐临朝收神打量,总觉得小年轻看着眼熟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发现小年轻身上穿的戴的都是些名牌货,logo大得醒目,与他身后简陋的看门房格格不入。齐临朝突然懂了小年轻为什么会给何巍发照片,何巍又为什么不愿把照片拿出来。但他毫不在意,他只想见到宗祈晖。
“对,找那个机器工,请问他在哪?”
“刚才好像听他在左手第二排第二间里。”小年轻边说边朝何巍车的方向扭捏招手,明知距离远看不清楚,还媚媚地挤眉弄眼。
齐临朝自己将大门拉开一条缝侧身蹭进去,径直往目标车间行进。
一摸一样的门窗墙舍,每个房间门眉上只是简单地挂个小名牌用以区分。这第二排第二间的牌子上,写着纸浆车间一,里面有些嗡嗡的机械声,不断重复,规律简单。
齐临朝脚步很轻,呼吸很静,他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正好和站在操控台后的人四目相对。
这一眼,他瞬间如同冰冻,整个人定在原地,顶住门的手也僵硬地吃着门往回弹的力道。
是宗祈晖,但是……是那么陌生的宗祈晖。
宗祈晖可能没有想到来者不是看门的小年轻,显得有些惊讶。他表情冷漠,言语虽然客套但一听就隔着距离:“你是谁?找什么人?有什么事?”
齐临朝还是第一次听到宗祈晖对自己说话如此生冷,没有夹带丝毫情绪。他努力调动浑身的肌肉将自己推进门,并将门关在身后。他仔细打量这空旷的车间,几台机床,略有浮尘,别无他人。
“你好?”宗祈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些旁人不易察觉的警惕。
齐临朝听得清却听不懂,他死死盯住宗祈晖眼睛,仿佛想望穿什么,但那漠然又冷淡的眼神里,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
宗祈晖索性按键停下设备,整个车间在几声余响后渐渐安静,纸浆的淡淡香气悄然浓郁。
齐临朝边向前走边试探:“祈晖?”
宗祈晖轻轻皱起眉头,像在脑海里搜索着什么,片刻之后发现徒劳便反问确认:“你要找祈晖?他应该不在这,厂里现在只有我和小朝。”
“小朝?”
“你进来时没见过他?”
“哦!见过。”齐临朝恍然大悟小朝是看门小年轻的名字,他进一步靠近,“你刚才说祈晖不在这?”
“嗯。”宗祈晖从兜里抽出香烟,轻车熟路地点上,“这里还没开始生产,没有其他人来,你要找人可以去周边问问。”
齐临朝静静等着宗祈晖吞云吐雾,迫切的眼神仿佛急需验证什么。
果不其然,宗祈晖深吸一口,偏头把烟吐向无人的方向。
“祈晖!”齐临朝确认的同时惊呼出声。
宗祈晖吓一跳,四下确认没有其他人,才回过头一脸茫然:“你在叫我?”
“祈晖!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了?”齐临朝声音开始发颤,“你不记得我了?”
“嗯我失忆了。”宗祈晖浅笑一声,苦涩得很淡然。他将夹住的烟在修长的指间来回滚动,身体微微靠后退呈现出防御姿势,神情依然淡定语气却充满怀疑,“但我知道,我不叫祈晖。我再问一次,你是谁?找什么人?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