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村的布局十分罕见,四周为零散的小房子,层层向内包围,越靠中间规制越复杂,主人的地位越尊贵。
审问了一夜,几个壮汉押着陆行和祝渊来到一间屋子前,看上去像柴房,二话不说将人踹进去然后锁上了门。
祝渊轻松烧掉手腕上的绑绳,黑脸看着陆行:
这就是你说的计谋?
以祝渊的能力,逃出生天很容易。
但女孩的父母呢,那么多冤死的姑娘呢,陆行想把真相挖出来,彻底终止这项陋习。
于是假意被抓住,就是想留下来看看能不能搜集证据。
白色的西装裤被人踹了好几个脚印,祝渊嫌弃地在一旁拍灰。“所以现在怎么办?”
“等,”陆行笑了两声,枕着胳膊躺在稻草堆上。
草堆松软,陆行望着铁栏杆缝隙里的月亮,圆润皎洁的月亮不知怎的被乌云遮住一半,两侧染上绯红,看着就像含羞带怯的姑娘,只不过那红色深了些,带着一丝诡异。
上花轿的姑娘可不就是含羞带怯。
陆行翻了个身,突然觉得身下硌着什么东西,扒开稻草,底下露出一个人,双手置于胸前,一动不动。
死了?
顿时心底一惊抬眼看去,正对上一双不知所措的脸。
面容和蔼,隐隐散发着光辉,满头白发已年过六旬,但面色红润,气息稳健,瞧着十分硬朗。旧式袍子宽松飘逸,一根腰带松松垮垮系在腰间,光溜整洁的发髻上簪着一根白玉簪,看起来颇具仙风道骨。
老头窸窸窣窣起身,拍了拍白袍上挂着的稻草,在二人吃惊的眼神中,不紧不慢:“你们也是被关进来的?”
看二人一脸谨慎,老头爽朗一笑自证道:“老朽我是因为撞破他们杀人,被关进来的,你们干什么了?”
二人嘴角一阵抽动,您的心态真好。
“我们想把尸体运出去,被发现了,”感觉老头不是坏人,陆行实话实说。
三人席地而坐,面面相觑,眼睛里都露出些许打量。
不简单,这老头不简单。
陆行轻轻撞了一下祝渊的肩膀,小声背过身问:“他是人是鬼?”
祝渊抬眼,片刻后收回眼神:“看不出来。”
“你五百年的修为都看不出来?”
“要么他是普通人,要么比我修为高,你自己去问呗,”祝渊心里憋屈,起身坐到角落里,浑身上下写着几个字:
别打扰我。
陆行往跟前挪了几步,然后装作不轻易露出手腕上的金印,将兜里唯一的吃的递过去:“吃吗?”
果不其然,老者目不转睛盯着几道金色印记,眼神在陆行的脸和手腕之间反复打量,面露震惊,接着猛地起身,掀起袍子扑通跪下:
“大人!”
大人?不会是那个大人吧......
还没等陆行说话,老者激动不已:“大人,您是察觉到异样专程过来帮我的吗?”
陆行:不......我不......
结果嘴刚张开又让堵了回去。
老头利落起身,胸有成足道:“哎呀,不必担心,老头我自有妙计,等婚礼礼成,下葬的时候坟地里的东西自会冒出来,到时候,”
老头子凭空化出一把利剑,自信地挥了两下:“无论什么妖孽,老朽定叫她无处遁形。”
等等,陆行抓住了关键信息:“什么坟地?什么妖孽?”
老头啊了一声,吃惊道:“您不知道啊?”
一旁独自郁闷的祝渊冷笑一声,“死老头你老眼昏花了吧,他哪里是池大人。”
老头凝眉望着陆行,确实无伪装的痕迹,失望之际右手毫不耽搁运功将祝渊隔空抓过来,捏着他的耳朵:“死老头也是你叫的,你个没礼貌的臭小子,你们祝家全都是一堆没文化的莽夫。”
“松手!你松手!”祝渊呲牙咧嘴,身上刚冒出来的火让老头轻轻一挥就按了下去。
打五百年的老妖怪跟训孙子似的,陆行不由得正视起来。“敢问老先生是谁?”
老人猛的一个松手,奋力挣扎的祝渊脚步趔趄一头扎进草堆里。
“我?”老头轻了清嗓子,背手而立,“吾乃酆都大帝坐下五方鬼帝之一,西方鬼帝赵文和。”
满腔怒火的祝渊听到这句话瞬间蔫吧了,挥舞的拳头僵在空中,三秒后低眉顺眼抱拳:“祝渊见过鬼帝。”
老头的眼神落在陆行身上,笑容和蔼:“小伙子,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怎么会有池大人的宝物法王印?”
“见过老先生,”陆行也学祝渊抱拳,自报家门:“我叫陆行,经营着地府开的殡仪馆。”
“至于法王印,是池南给的。”
老头子的眼神在听到陆行两个字后笑容更深了,再一听池大人将法王印送给他,顿时目露喜色,前前后后转圈打量好几遍,然后露出一副满意的神情,捋了一把胡子心想:
鬼差说得果然不错,天庭饱满,一脸福相,最重要是十分英俊,跟池大人,很配啊!
前不久听说池大人将项目交给了一个凡人,地府众人都很好奇这个凡人有什么不同,纷纷派去手下打探,赵文和也不例外。
不打听还行,一打听消息众人傻眼了。
伥鬼当苦力;
艳鬼当前台;
好好的山神也被拐去当...招财猫?
众人悱恻,这也太不合规矩了。于是派地精跟着陆行,结果发现了更劲爆的消息。
好家伙,人家跟池大人住一起,一张床的那种。
明白了,这下明白了。
考究审视的目光让陆行浑身不自在,于是连忙追问:“老先生刚刚说的坟地和妖孽是怎么回事?”
赵文和随即恢复正色。
原来,龙头村恶俗传统导致怨气冲天,赵文和来调查此事正好撞见了村长一家给龙冬玉下毒。
“那时毒已入脏腑没救了,我就顺势装作被他们抓起来关到这里。”
经过调查发现,所有冥婚的新娘子都会葬入后山的坟地,赵文和发现那片坟地似乎有古怪,但是多次前往查探都没有结果,于是只能新娘下葬。
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传来吵杂的人声,盘子酒盅碰撞声不绝于耳,新婚宴席开始了。
闻着香味,陆行的肚子咕噜咕噜响。
正在这时,门突然开了,一个身穿紫色短褂头戴银饰的年轻人走进来,长得很俊,估计是主家的伙计。
环视了一圈后,男子将手里的吃食放下,然后一句话未说转身离去。离开时眼神落在陆行身上,但也只是一瞬,门又关上了。
我见过他吗?怎么感觉怪熟悉的。饥肠辘辘下,陆行来不及细想开始狼吞虎咽。
众人饱餐一顿后闭目养神,静等入夜。
天色渐渐暗下,远处突然传来啼哭声。
透过铁窗,龙冬玉的父母正死死把着棺材,哭天喊地叫着女儿的名字。
“她都死了你们还不让她安息,你们要遭天谴啊 !”
“在这龙头村我就是天!”一个中年男人走上前来,正是村长。
一声令下,三四个壮汉将老人拖着离开。
他们难道...陆行拳头紧握。
老头见陆行露出担心的神情,轻松安慰道:“放心吧,他们不会杀女方的父母,否则那些尚有女儿的人家就要闹了。”
棺材继续前进,喜气洋洋的鼓声里是渐渐衰弱的哭泣。
掉落的红花逶迤在泥地里翻动几下飘在空中,起风了。
呜呜的风声掀起棺中女子盖着的红布,众人见状纷纷低着头不敢看棺材,神色紧张,脚步匆匆远去。
“这是要下葬了吗?”
赵文和摇摇头,“不,棺材要先抬到祠堂,男方去祠堂祭拜后才能下葬。”
午夜出灵,本就不吉利,因此格外讲究。
时间差不多了,祝渊活动活动手脚,指尖燃起一小簇火苗,正要破门而出的时候,“咔嚓”一声,门从外面打开了。
什么情况?
门外站着的那人正是中午送饭的青年,目光幽幽望着几人。
他来做什么?灭口吗?
陆行打手势示意先别轻举妄动。
面面相觑静默了三秒,青年叹了口气,手轻抚过面前,幻术消失,露出原本的面孔。
揣手讥讽道:“某人说过,我气质不凡,自己不需要看就能认出来,果然是骗人吗?”
陆行呆住,嘴巴大张着:“池...池南!”
“你怎么在这?”
池南嘴角微扬,耸耸肩走进屋中。
两声噗通震耳欲聋的膝盖砸地板声从身后传来。
赵文和激动地满脸通红:“大人!你怎么来了?是专程来帮我的吗。”
呃,这套说辞还是没变啊......
他的话真的好密,跟传说里儒雅的文豪一点都不一样,如此,另一位鬼帝王真人是怎么受得了的。
池南面色复杂看着赵文和,似乎也没料到他在这里。
“是你鬼蜮的鬼差上报,说你调查时失踪了。”
什么!诽谤!赵文和咬牙切齿气愤道:“我就是不爱用手机,懒得联系而已,竟然劳您大驾,回去我就收拾他们。”
池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老头一顿嘘寒问暖的输出堵了回去。
此时,四周俱静,敲锣打鼓声消失,村子陷入一种诡异的氛围中。
棺材停在龙头村祠堂外,棺盖尚未合上,按规矩要等新郎祭拜完祖先然后亲手合上,眼下只有几个青年看守。
青年背对着棺材抽着烟,脸色晦气。
“罩面的盖头被吹掉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是啊,你说她会不会记恨上咱们啊,”另外一个人害怕地看了看四周说道。
“别胡说,这事儿都是他龙华一家做的,要报仇也该找他报。”
说是这么说,几个人转头哆哆嗦嗦跪下,对着棺材拜了三拜,嘴里念叨着冤有头债有主,与我们无关。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看着祠堂门口的八个大字:祖德流芳,家道昌盛。陆行露出讽刺的笑容。
“赵文和,你说那片坟地里有东西?”池南凝眉道。
赵文和点点头,“我问了这片土地的地精,他们说寻常精怪根本无法靠近坟地,里面有个大东西。”
大东西?为何之前没人禀报。
按照龙头村的传统,下葬后新郎要在墓地陪新娘呆一晚。赵文和暗地问了很多结过阴亲的,他们都闭口不言。
要想不打草惊蛇的话,池南沉思片刻,对陆行招招手。
“干嘛?”陆行凑上去,一脸天真。
“你,扮成新娘躺进去,”池南指着他一脸正经说道。
陆行:......你最好是在开玩笑。
祝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赵文和迷惑不解看着比池大人高出半个头的陆行,啊?消息有误?
“我不躺,”哪个活人没事儿躺棺材啊,陆行摇头拒绝。
赵文和在一旁劝道:“大人,陆馆长是人类,棺材阴气重对身体不好,而且谁也不知道地底下有什么,万一有危险...”
池南将目光转向他,“那不然你来躺?”
“老朽一把年纪不合适不合适,”赵文和摆摆手,然后一把拉起祝渊,”祝渊长发及腰,扮女子最合适。”
“你!”祝渊气得头发都亮了一个色度,格外扎眼。
见状,池南缓缓叹了口气,没一个指望得上的。“我来吧,还需要个人扮成新郎跟我一块进坟地,你们谁来?”
荒唐,谁敢给池大人当新郎。
赵文和连忙摇头,顺带将意图想要表现的祝渊按了回去,目光聚在陆行身上。
“那...那只有我了?”陆行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嘴角却悄悄弯了。
“对了,”池南目光严肃看着两位下属,警告中带着一丝难为情:“此事不许外传。”
哟,脸皮还挺薄的,陆行心想。
按照民族习惯,结婚时新郎新娘头戴银冠,全身上下皆为银饰,极其隆重。
不同的是,冥婚的新郎脸上需带着罩面,由族中老人牵引送新娘下葬,据说是怕看到什么东西冲撞了。
其实就是男方心虚,怕死去的女子记住自己,来寻仇罢了。
赵文和略施小法术,祠堂的人陷入了短暂昏睡,池南朝着中间身穿华服那人脖子一击,男子倒地。
“换上他的衣服。”
外族的服饰极其繁琐,穿了半天冒了一身汗,最后又被一顶死沉死沉的银冠压在头上,头重脚轻差点摔倒。
老天爷,脖子要断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夸张的。陆行给新娘盖棺的时候,透过面具的缝隙看到池南头上戴的那个头冠。
有半人高,花样更复杂,如同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面缀着很多流苏就像叶子一般。不敢想象带着这个冠要怎么走路。
棺材合上的那一刻,陆行感觉手心微痒,有什么东西顺着爬了上来,紧接着就听见耳畔:
这是传音蚁,待会儿听我的命令行事。
“起——!”
队伍前方的男子举起一根红幡,伴随着唢呐的响声,棺材被抬了起来。一个人走上前扶着陆行,丝毫没察觉已经换了人。
吹吹打打的声音好不热闹,一路上,夹道礼花相送,漫天的红纸飘在空中,浪漫极了。
若不是抬着个死人的话,是一桩盛大的婚事。
陆行走在棺材前,脚步缓缓移动,突然心生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这场景就好像他在娶池南一样,有点好笑,陆行轻笑一声。
声音传入棺材。
池南咬牙切齿:“陆行......”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的宝子收藏一下吧~(抱住大腿)
如果我说下章kiss的话,你们肯定是不信的吧。
陆行: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