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西北角有一块废弃的树林,旁边恰好有一片人造湖,挖到一半就被搁置了,这是“浅淡湖水旁”;而那片树林因土地贫瘠,缺少日照,平时又无人打理,所以,纵使树木良多,却不生叶子,这便是……
未来得及想完,正在飞掠的柳清浅便猛地碰上一层结界,她猜对了!
柳清浅伸出手抚摸着这层结界,心中盘算着。她并不打算破开结界,一来是怕打草惊蛇,二来是她对这个结界并不熟悉,怕遭反噬。于是,她低声到:
“玄天九绝第五重,无相无形。”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柳清浅的身影逐渐透明,隐于夜色中,她越过那层结界,迈入脚的一瞬间,方才的法术便尽数失效,背后一股强大推力令她措手不及,跪倒在了地上。她预想的最坏的结果之一应验了——结界内无法使用灵力。
“谁?”一道沙哑的男声响起,依稀可听出,此人身子虚弱。
柳清浅循着声源处慢慢走去,手中拿出随身的匕首背在身后。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有空间阵法,从外界看,这里只是一片枯树林,但进到阵法中,才会发现这别样天地。无叶枯木底下散发出诡异的红光,这些红光连成一个圆形,似是阵法,而阵法中心是……她的目光随之看去。
是个裸露着上半身的男人。
她暗暗打量着他,浑身都是狰狞可怖的伤疤,双手被笨重的枷锁牢牢铐着,下半身浸在冰冷的池水中。满头长发凌乱披散在肩上,右耳缀着一枚血红宝石流苏珥。浑身上下的皮肤都白得瘆人,没有丝毫血色,虽肌肉紧实却也显得病态。
那人听到柳清浅的脚步声,缓缓将头抬起,额间那枚格桑花印记再次印证了她的猜想。
柳清浅向前又走了几步,与法阵边缘只隔一步,与此同时,那道男声再次响起:
“别进来。”
“告诉我,你是谁。”柳清浅识相地停下脚步,对上那人的眼睛。
那人同样投来视线,二人目光交汇,柳清浅却从那人眼中读出几分哀伤。
片刻寂静后,那人开口:“江闻风。”
没记错的话,前朝国姓正是江。
柳清浅笑了笑,开口道:“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手中匕首又握紧了几分。
江闻风似乎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吾被囚在这里数十年,一无所有,你要吾拿什么与你做筹码?”
江闻风面相清秀,单眼皮,翘鼻梁,典型的玉面书生皮相,气质却邪魅狂狷,有几分游牧民族独有的豪放。
“我不要金银财宝,我要你的脑子。”
对面人并未应答,又是一片沉寂。正当柳清浅准备再度开口时,那人身形一动,枷锁瞬间挣脱,柳清浅亮出匕首,正欲防御,手腕却被男人握住,整个人被他牢牢缚在怀中。
男人因为常年泡在水中,身上冰凉,柳清浅手腕被握住的那刻,连带着身子都冷颤了一下。此时她浑身的肌肉都绷成了一根弦,不敢妄动。
“吾若想杀你,随时都可以。”江闻风轻笑,“不过吾在这待了这么多年,有个能陪吾说话的不容易。”他握着柳清浅抓匕首的那只手,缓缓向她的脖子靠近了几分。
“和吾说说,你的筹码是什么。”
在确认自身暂时不会被他杀害后,柳清浅轻抒一口气,淡淡开口道:“我可以助你逃出这里,相应的,你要帮我找到神兵月魂。”
“你要月魂做什么。”江闻风面色明显变得严肃。神兵“月魂”是前朝的镇国之宝,更是天神三大神兵之一,经历前朝数代流传,却在前朝被日月国的开国皇帝灭国后不知所踪。但有人称月魂仍在皇宫中,为日月国数代皇帝所有。不过众说纷纭,唯一可靠的便是与月魂有千丝万缕关系的眼前人——前朝皇子江闻风。
“传说江氏储君继任前都会与月魂结血契,如此以来自身便可与神兵相互感应,使用起来也更得心应手。江氏太子,我说的不错吧?”虽柳清浅被禁锢在男人怀中,但气势上不能输,仍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江闻风忽而转笑,笑得张狂,笑得浑身发抖,笑得尽兴了,眼眸转向怀中人,轻声说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不等柳清浅说话,他便抬腿顶上柳清浅膝盖后窝,她未来得及反应便被迫跪在地上,双手被江闻风反剪到背后,整个身子被压的很低,脸几乎要碰到膝盖。
她的手臂因受力而疼痛,她这才体会到当初鸩夜被她如此对待有多憋屈,可她现在没时间想这些,剧烈的疼痛令她回神,艰难开口:“我还知道,你身上的伤口若再不医治……额啊……”江闻风手上骤然发力,将柳清浅的头埋入冰冷的湖水中!
一瞬间,窒息,刺骨。柳清浅试图在水中睁开眼,但看向湖底的一瞬间,汗毛竖立,冷汗直流。
湖底无尽的黑暗中,无数具森森白骨正凝望着柳清浅。
后脖颈一阵疼痛袭来,柳清浅被迫抬起头,水花迸溅,她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这些年来,所有因欲望来到此处的人,全数化作一具具白骨,埋葬于此。思及此,柳清浅背后生凉。
深呼吸一口气后,她再度开口,“若你的伤口再不得到医治,便会溃烂,生蛆,你便要冤死在这深宫中。”
话落,身后一声闷响,柳清浅手腕上的压力突然消失,她迅速起身,回头看向倒在地上蜷缩痉挛的江闻风,活动活动手腕,道:“我在你伤口上洒了金疮药,以你的伤重程度,这些痛痒都是正常的。”
她看着地上不停颤栗的江闻风,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感觉令她享受:“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交易了么?”她嘴角愈发上扬,“枷锁易破,伤痛难疗。而我,可以帮你疗伤。”
天穹披上了一层黑色的纱,半轮弯月悬挂于天空,洒下朦胧的霜。
翌日,云芙苑。
“哈啊——”门外地板上悠悠转醒的荆千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继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声:“清浅!”
床上的柳清浅被这声音吵醒,一睁眼便看到那双蓝黑色的眸子,荆千澜几乎要贴在自己脸上了。
“公主!昨天我竟然睡着了!你有没有事啊清浅,昨夜无人进入房间吧?α*\&……”
话说到一半荆千澜的嘴便被一只手捂住,柳清浅用那充满怨气的眼神看着她,嘴里轻飘飘说了一句∶“再说话,你人头不保。”
荆千澜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然后谄笑两声,轻手轻脚退出房间。关上房门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还喃喃到∶“看来以后值夜前要服点提神散了……”
被吵醒的柳清浅难再入睡,便将手枕在脑下,暗暗思考着。
那些关于前朝的事她知之甚少,与江闻风的交易更是危机重重,她既怕江闻风过河拆桥,临时毁约,又怕他对自己痛下杀手。不过,箭已上弦,不得不发。说实话,柳清浅喜欢刺激,更喜欢刀尖舔血的紧张,这种感觉令她兴奋,让她上瘾。
她承认,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而且,她会是赌局的赢家。
柳清浅在床上翻了个身,看到床柜上飞来飞去的淡蓝色蝴蝶,愣了一瞬,随即转笑。她坐起来,伸出手,那蝴蝶也随之飞向她的指尖,扑棱着翅膀。嘶,这狗腿的模样,简直跟荆千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思琅刚给柳清浅换好衣服,便听到了阿娘的声音∶“浅浅,阿娘给你做了些饴糖,快来尝尝。”林春盛眼中盛的尽是温婉之色,手中端着一盘白胖胖的饴糖。
近日天气愈发冷了,柳清浅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嘴中慢慢嚼着饴糖。四四方方的宫墙中,日子过得似乎更快些,不知不觉便要立冬了。
望着院门口那棵叶子发黄的银杏,柳清浅暗暗思量着,赌局的第一颗骰子将要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