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半夜无眠。
兴尧这次总算从归寒嘴里彻底清楚了这位老婆婆的境况,原来老婆婆其实也有个儿子,只不过她丈夫早亡,儿子又去邻镇当了上门女婿,虽时时会寄些钱财给老人,却不常回家探望。
归寒说他自己也是这几天才来到曲镇,只不过他不敢明面示人,偷偷藏匿了许久,第一回偷鸡放血偷的就是老婆婆家后院的鸡。
但他事后又过意不去,便又拿了镇里吴大娘装好的一捆羊奶放在老婆婆门口。
只是后来归寒又是送肉又是送衣裳,老婆婆这才察觉出端倪,也渐渐和他熟了。
兴尧背了背身,默默总结道,“你偷了镇子里的东西又还回去给镇上,挺好。”
“且还偷的挺有道德标准。”
归寒默默的点了点头,表示很认同他这个观点。
兴尧:“……”这个世界上怎么还有比他更厚颜无耻的人……的僵尸。
可他再侧过脸来,便见身旁的小僵尸已经阖了眼,浓厚的眼睫扑在脸上,兴尧侧目去睨,见他面色平静,丁点呼吸也无,沉沉的睡过去时,便仿佛一个真正的死人一样。
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老婆婆已经煮了好些鸡蛋放在盘子里。
兴尧吃了两个鸡蛋喝了一碗粥,老婆婆非要归寒也吃,归寒便只好也往怀里揣了一个鸡蛋。
这间房子离真正的曲镇还差半里路,既不能从镇子里光明正大走,他们便只好绕小道去距曲镇四五里路外的曲家庄。
兴尧昨夜思索了许久,想着他莫名在镇子里从除祟的大师变成被人人喊打的狗道士,起因无外乎有二,一者是那个麻子脸的故意挑唆,二者就是昨天他们无辜闯进了受害者的房间。
可依昨日境况,即便归寒没有引着他去进那个小姑娘的闺房,仅凭早上全镇人几乎都断定了兴尧是邪祟的帮凶,那位老者又是在他院子里出事,舆论升温,镇民也难免不认为又是兴尧害了那小姑娘。
兴尧想的鸡皮疙瘩抖了一地。
总隐隐感觉这次的邪物比人还精。
而且他这几天都忘了一个问题,他身上揣着的这只风魔盘除过那日跟归寒在郑家灵堂里有响动,这些天镇子里接二连三死了这么多人,他手上这旧罗盘却是屁都没响一个。
所以兴尧决定他们不如将计就计,暂且离开曲镇在暗中观察一下情况。
去曲家庄行的是小道。
因为害怕再被人追着,兴尧便将他身上的道服道帽连着罗盘法器都装进包裹里,又给归寒和自己都套了老婆婆儿子的旧衣裳,这才上路。
行了四五里,果然如他在曲镇客栈听那个小二说的一般,一棵约十丈高的大榕树伫在庄口,榕树之下有一个人高石碑,上面刻着“曲家庄”三个大字。
庄子里人户也不多,他们朝庄里人一打听,才知道老鳏夫养子的媳妇和他们刚满三岁的儿子现已被接到了媳妇娘家住。
老鳏夫姓赵,是庄子里的老木匠,他收养的义子承了老鳏夫的衣钵,也是个木匠。
可养子的家是在曲家庄庄子里面,老鳏夫却一人寡居在庄子的最西头。
兴尧听门口剥蚕豆的大娘唠嗑说,这是因为养子的媳妇说他们原先的那间屋子风水不好,便一哭二闹三上吊要养子搬到庄子里住,可老鳏夫却死活也不肯搬家,于是只好分成两家住。
“可惜,老赵是个好人呦。”这大娘叨完,还摇了摇头忍不住唏嘘。
所幸养子媳妇的娘家也是庄子里的人,兴尧和归寒便依着大娘指的方向打算先打听打听。
这回他留了个神,说他们是来寻亲的。
那大娘便连瞧了兴尧和归寒几眼,最后绞着巾帕点了点头,道,“小伙子这模样乖得很,身板也好,若是赵家那疯媳妇可亏呦,哎……我们家莲还没嫁人,可水灵呦,庄头曲椿家的闺……”
她话还没说完,兴尧已经拉着归寒撒丫子麻溜的退了一步,动作可谓十分熟练。
边恭身摇着手道“谢谢大娘。”,边紧着包裹开溜。
“哎再不行周家姑……”那大娘还在他们身后扯着嗓子不依不饶。
归寒问,“大娘给我们说那些干什么?”
兴尧:“可能……想带你吃香喝辣。”
归寒听完这话突然便一脸诚挚的看着他,“挺好。”
兴尧:“……”好你大爷啊!
归寒又道,“这种事我还以为你真的会去。”
曲家庄差不多算是隶属于曲镇的小村庄,庄子里不过三十户人,家家门口都栽着许多树,兴尧还注意到他们各户场前都放着只泰山石。
据说这玩意儿可以镇住邪物不敢靠近。
养子的媳妇姓贾,贾家的门户看着比庄子里其他人家要体面些,两扇黑漆大门颇威风。
兴尧叩门叩了许久,才有一个戴着头巾的小童过来开门,开口便道,“我们家家主今儿不待客,二位还是请回吧。”
说罢一拉门闩就要闭门谢客。
兴尧眼疾手快的卡了半只脚,稍一使劲,便生生将才要闭紧的门挤开一条缝,他从门缝透过一只眼去瞧那小童,“小僧师父云游于此,实在饥饿难耐,想求施主施舍一些斋饭。”
小童上下盯着他头上浓黑的长发半晌,双手推门使足了劲,他身前这门还是纹丝不动。
兴尧还弯眼朝他笑了笑,云淡风轻的竖掌念了句,“阿弥陀佛,施主万福。”
这套说辞可谓信手拈来,十分“体面”。
小童子脸色涨红,气的好半天说不出话,甩着袖子愤愤然的扭头,“等着!”
不一会儿从内院出来,将布裹着的几个馒头一把扔到门口,而后嫌脏似的拍了拍手,“哐当”一声,大门又紧紧闭上。
归寒在旁目瞪口呆的看完某人一大通睁眼说瞎话的行径。
兴尧拾了个馒头拍了拍,“生活所迫。”
归寒:“……”
但好在还讨到了点吃食,两人总不至于饿肚子。
而且兴尧还得到了条重要的消息,曲家庄养子那个被吓疯的媳妇一直被她娘家人关在贾家后院。
他瞅准了时机,决定去探探。
正月里的太阳暖而舒适,不少人家门前还贴着大红的对联没撕掉,炊烟升起,烟火味儿十足。
兴尧转了半晌,依着厚脸皮和他这只三寸不烂之舌,硬是在问路的大娘家蹭了一顿饭。
临近黄昏他拉着归寒在贾家旁边的小林子里蹲点,刚瞅准了一间矮房准备跃到房顶,从墙角突然钻出一个手舞足蹈的疯女人来。
“你们在这干啥呀?”这女人问。
说着好奇的拉起归寒的衣服袖子,睁大了眼睛道,“你们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你们啊?”
兴尧道,“我们是来这玩的。”
归寒:“……”
可这女人听完,却嘻嘻笑起来,“新新~咱们一起来玩捉迷藏啊……新新~”,说着搂紧了她怀里一个稻草扎的娃娃,“新新不怕~”
想来应该是当这个草娃娃是她孩子了。
归寒问她,“姑娘认不认识赵小木?”
却不料这女人一听见这三个字“呜呜呜”的抽动着肩膀蹲下身,她头发乱糟糟的遮住整张脸,手指甲狠狠地陷进泥里去抠地,另一只手死死的捏着那个草娃娃。
从地上传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鼓着耳膜。
兴尧本来以为这是她手指抠地发出的声音,可他跟着这疯女人蹲下去便发现并不是,她那只沾满泥的手并没有骨折,这声音是从那女人嘴里发出来的。
她害怕极了正咬着牙齿咯吱作响。
“不是他不是他!”女人突然疯狂的去抓自己脑袋,“他不是赵小木!他是鬼……他不是我相公,他是鬼啊啊啊啊啊!”
她嚎叫的声音立马便引来了贾家的人,一个鬓角泛白的中年人领着一群家丁火速赶来。
这中年人身侧还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几个家丁连拖带拽的架着疯女人回房,妇人想去拉女儿的手又被中年人喝退,哭哭啼啼的绞着帕子。
中年人心情似乎极其不好,见着兴尧和归寒也只是冷着脸道了声谢就走。
等到快要进门时,疯女人突然看见了什么,又疯狂的叫嚷起来。
她目眦欲裂,指着躲在柱子后一个怯生生的男孩喊,“你是谁!你还我儿子——”
中年妇女见状立马扑过去抱起小男孩,又害怕她再伤害孩子,伸手颤巍巍的捂着男孩眼睛。
小男孩似被吓傻了,一动不动。
“阿萤,阿萤~”妇人眼泪啪啪啪的往下落,眼看疯女人突然冲出桎梏已经疯狂向孩子扑来,忙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小男孩,“阿萤,这是新新,”她痛苦的呜咽起来,“这是你儿子啊~”
“他不是我儿子——”
阿萤嘶吼着,被她爹和几个家丁制服住,拉拉扯扯的往后院拖。
兴尧盯着这小男孩半晌,突然暗暗道了声“不妙。”
归寒亦附和道,“这孩子不对劲。”
的确,太不对劲了,这孩子太过平静了,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被吓懵住的小孩子该有的反应,倒更像是……一个提线木偶。
这孩子的反应过于平静的吓人。
“可否问主人家个事?”兴尧上前一步开口,“你家小儿这几日是不是乖顺了许多?”
刚给他开门的那小童回身见这赖皮还没走,便很是气愤的瞪了兴尧一眼,但碍于贾老爷在这,他没敢再出口赶人。
贾老爷道,“我家小儿自来都是乖顺的,小孩子乖顺,做父母的也放心。”
兴尧却摇了摇头,“主人家这可说错了,若是这小孩子本来顽劣,却突然间转性变得乖顺,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小男孩怕生似的觑了他一眼。
贾老爷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也没什么,”兴尧弯了弯眉角,“就是主人家近来不太平,急需驱邪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