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和平平一行人过来之后,村民们立马让出一条路来。
狐婆的房子里也有四五人在里面。
尸体这一回甚至都没有盖上白布,狐婆是坐在那缝衣服时突然死的,身体就在那僵硬的挺着,像一个永不阖眼的雕塑。
昨天下午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回去就出事了?
还是……
老村长的眼睛不自觉眯成一条线。
不,不可能出那种错误的,他一贯相信自己。
“被脏东西杀了,”老村长看了狐婆的尸体一会儿,又撇过眼去,“在狐婆房子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老爷子在狐婆屋子里藏了东西?”兴尧闻言,问归寒道。
“没有。”归寒摇了摇头。
两人站在狐婆屋外并没有跟着那些村民们一起进去,而是立于门边,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兴尧闲倚在门边,便可以将屋内的一切纳入眼底与耳中。
“这就奇怪……”站的腿有点麻,兴尧便换了另一只腿倚门站着,他不动声色的盯了眼屋内,手指戳着下巴思索。
屋内的讨论看起来挺平和。
一个和老村长经常掣肘的人死了,老村长看起来仿佛又重回了在这个村子里永远崇高独一无二的位子。
事实上,没人会过分在意狐婆的死。
生,到底怎样才能生?这才是这些人真正关心的问题。
而只要这时候老村长能给他们一句准话,依着村里这些老人,依着十几年前那件事情对于老村长的信任,他们肯定一切会照着老村长的话。
而这老家伙也并没有憋什么好屁。
但他们之中,谁也不是无辜者,兴尧想。
老村长琉璃镜下的眼睛骨碌转了一下,因为这些人在狐婆死后并没有在狐婆房子里瞅见什么东西,他心里便暗暗的舒了一口气。
死的是谁不好,偏死的是狐婆,有这么多秘密在身上的狐婆。
“我来看看。”老村长沉下声道。
屋子并不大,狐婆的死尸在屋中桌子旁靠着,而自门槛到距离这具尸身有半米的地方,几只极黑的手印脚印幽幽的陷在砖地里。
众人都小心翼翼的绕开那一溜儿黑印子。
祟物并没有近身杀死她?
老村长佝偻着背用拐杖慢慢挑开狐婆脚腕、手腕间的衣服。
尸体的脸虽然是好的,但狐婆的身体却并不然。
腐肉已经从内脏蔓延到了皮肤,狐婆的手腕脚腕上爬了密密一层的脓疱,血沫和黄水都快要溢出来了。
有一些年纪较大的人已经纷纷后退开来。
在整个村子里消亡了十几年的病症,自两年前得病的婉娘后,怎么会突然又出现在狐婆的身上?
“是……是……”
这些人的表情一瞬惊恐极了。
老村长的神色也骤然一变,却并不是因为尸体皮肤上的脓疱。
兴尧由前面一个高壮的村民挡着,顺着老村长的目光看过去,他猛然惊奇的靠近了些,“这老家伙看那东西的眼神不对。”
“有什么不对?”归寒问。
“人头太多,有点远了……说不上来,”兴尧道,“她皮肤更像是溃烂了,像是……生前被活活烫死的。”
但说实话,这么远的距离,兴尧的眼睛也简直好的有点非人类。
“大家听我说,”老村长的脸色阴沉,“狐婆屋子里的东西必须全烧了。”
“……对。”这些人这才反应过来,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拦住要凑上前看的年轻孩子,纷纷后知后觉的附和。
“不行,现在就得烧了……”
“阿旺,阳哥,火折子带了没……”
“……还有油,把这地方烧干净,老村长,您最是公正不是,狐婆这回是想害死咱们多少人,您说,她这不就是罪大恶极么?”
“晦气!”
“老村长善人……鬼怪莫不是狐婆招的?”
“……”
老村长看着这些村民,眼眸折射出得意洋洋的光,
“但,”这时,人群中却出现了一个异样的声音,“老村长,您昨天晚上来到过狐婆家,而且……您跟狐婆昨天晚上吵起来了吧?”
“来财?”一个妇人拦住络腮青年。
“二娘,”这青年站在人群中,并没有理会他身旁妇人拽着他衣袖的手,而是抬眼透过人群去看老村长,“……村长,您说,是不是?”
人群寂静了好一会。
“这回可有好事。”兴尧拉住归寒的袖子轻笑了声。
“你干什么?”归寒慢悠悠回过脸盯着兴尧那双在他胳膊上不安分的手。
“擦擦汗啊,”兴尧理所应当的挑眉,“我这人老爱紧张,一紧张就出汗。”
归寒:“……”
他看着对面这厮一脸诚挚的样子,道,“你用的是我的袖子?”
兴尧继续理所应当,“我比较爱干净。”
归寒:“……”
申时,太阳的光透过窗户映下小小的一方,屋外艳阳,却偏被周围高一截的砖瓦房挡了大半,铺不进狐婆这间深处小屋。
胡来财僵持了好半晌,没有等来老村长的回话,倒等来一声蚊子小的嘀咕声。
“嘁,就算村长爷爷去过又能说明什么?”
这声音是一直跟在老村长身后的岁岁说的。
小姑娘皱着眉头,没忍住发出声来,抬头却看见大家都盯着自己,又忙去绞她那件翠绿上衣。
“岁岁!”一个同样着翠绿褂子的中年妇人从旁边去拽岁岁衣裳,“瓜丫头胡乱说话,刚才好半天也不见你,跑哪野了?快!跟娘过来!”
“娘!”岁岁犟丫头脾性,却一甩她娘的钳制,执拗道,“根本就是,还不准说啦?来财哥哥有一回还偷偷来狐婆婆家偷东西了,还威胁小孩子不准说出去!呸!”
“平平也瞧见了。”她说罢,还去瞧一边的平平。
平平依旧静静的,并没有回应岁岁。
“这孩子~”
岁岁她阿娘这回一把拉过岁岁。
“没事,童言无忌。”话虽这么说,老村长的身形却一瞬是凝滞的。
“那老村长昨天晚上是确实去过狐婆家了。”胡来财终于从嗓子眼“呵呵”的笑了一声,“原来确实是真的。”
“来财,”已经有人发问,“你在胡说什么?什么什么是真的?”
“我是说,”胡来财好像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却又好像并不是单纯的笑,他嘴是张大的,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呵呵,我们这些蠢人都被骗了!”
他看起来像是突然疯了。
老村长眯了眼,粗粝的手指抚摸拐杖把手,用老辈人训斥孩子的口气道,“好孩子,来财,现下你怪我老头子什么话都好,但狐婆这病你爷爷这辈的人都知道有多棘手,咱们先把这房子处理了,你再同我老头子理论?”
“哈哈哈!”胡来财这回笑得更大声了。
“您这么着急处理狐婆的房子,是不是想销毁这个东西啊?”
他手里多了一个发黄的小册子,不知道是从哪搜刮来的,这小册子看起来很旧,还缺了角,却被人保存的很平整。
“狐狸嫁接的术法,”册子是画集,胡来财一页一页的翻过,道,“咱们嫁狐娘,根本就是在给狐婆治病!”
“这册子是狐婆的册子。”
人群一片哗然。
“说不定这是你从哪淘来的,呵呵,你如何证明这是狐婆的东西?”老村长笑了笑。
这些村民们一瞬便又静了下来,因为哪怕老村长权高位重,但也不妨碍这些人在面对未知的真像与对峙时,总戏若旁观的态度。
兴尧一瞬突然想,这极有可能,是这些在疫病中存活下来少数人的本能反应。
面对事情时,将他们自身的利益、安全首先放于第一位。
只要能活,什么都可以。
这几乎是一种可怕而危险的集体想法。
但却又真实存在着。
“这册子上有狐婆的手印,”胡来财一字一顿,“‘就是现在,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来杀我了!三月廿八日晚。’”
他举起册子,字写的很潦草,“杀”字甚至都写错了,但确实是狐婆的手迹和指印。
就是昨天晚上,而昨天晚上,全村恰恰只有老村长一个人去了狐婆家。
其实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本册子经村民们数手传阅,简笔画分外真实的记载了用狐狸面具治病的法子。
所以说,嫁狐娘是假的,治病是真的,老村长可以通神灵是假的,但杀人却是真的。
“老村长,您说呢?”
发声的是兴尧他们首次来村子里时那个在村民中颇有点号召力鬓角微微泛白的中年人。
“嫁狐娘是假的?”此时,另外的人也已经开口。
“不是假的,”老村长缓缓启唇,“来财疯了,大家也跟着一起疯吗?”
“杀死付生的厉鬼是真的,杀死小利、小全的厉鬼,也是真的,你们大家谁可以不要命去试试,看看是不是真的有神?”
就算濒临谎言被戳破,老村长依旧拿足了气势。
“爷爷,”这时,站在老村长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平平开口道,“爷爷,你手上有东西?”
经这么一提醒,大家都纷纷向老村长那只手看去,才发现他的手一直在“滴答滴答”的流着血。
“嘀嗒!嘀嗒!”
不一会儿,血顺着身体的经脉流出,从他的口鼻眼睛中,也缓缓的流出鲜红的血来。
——老村长的身体轰然倒下。
“爷爷!”平平终于喊了出来,“爷爷你怎么了?”
“我们家有药,我记得爷爷以前就吃那种东西的……快!谁来帮帮我,把爷爷先送到我们家。”
几个人反应过来,这才七手八脚的过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