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狭隘,木筏荡过去时,已至五更。
“小孩,刚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说。”兴尧将胡念凤的尸体拖至岸上道。
他们村最近有没有跳井自杀的女人?
“有……”王青阳闷了声,突然戛然而止。
狐娘狐狸模样焦黑的面容湿答答的,他似心有所触,突然沉默了半晌,将自己的外衣褪下来遮在尸体上。
“时候不多了,我们先出去要紧。”归寒道。
他们在这逗留了许久,也不知道村子里今夜会发生什么。
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们将狐娘的尸体刨了个坑埋了才走。
王青阳一路上神色都莫名有些丧。
大约是突然有些……也不算是伤心吧。
烛光忽明忽灭的,临近日出,这片林子里原本的祟物便都好像休眠了一样,销声匿迹了。
头顶不时传来一两声鸦雀的叫声。
临出林子了,兴尧突然一把将王青阳双手反扣压在树上。
“艹……娘!你他娘干什么?!”王青阳奋起反抗,被兴尧一肘子压的紧了,“疼疼疼~”他一嗓子叫出声来,却咬着牙狠狠道,“你别以为你刚才那会儿救了我,我就不会给老村长告你?!”
“小子嘴比鸭子还会拧人啊。”兴尧笑了声。
“……哥,大哥……”王青阳又看向归寒。
“小归寒,”兴尧有点头疼的叫归寒,“你来给他说说呗……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咱俩一块儿救了这家伙,他怎么偏偏跟我不对眼。”
又回头笑嘻嘻地对王青阳道,“再骂人,小心回去让你吃一天的拉面。”
王青阳:“……”
归寒道,“你会做拉面?”
兴尧:“……”
他默了半天,却听头抵在树上的王青阳嗫嚅着回归寒,“……哥,有没有可能,他刚才说的是个比喻句……”
“噗,”兴尧没绷住,将这活宝笑了一脸,却见归寒还要再出口惊人,立马点了王青阳的穴抽身道,“归寒,正事。”
归寒这才凉着眼珠盯向王青阳,“你们村是不是每次嫁狐娘之后的几个月后就有人去世?”
王青阳眼珠子轱辘转,想了一大通,颇是惊奇,“……你们怎么知道?”
“猜的。”兴尧抱臂挑眉。
王青阳翻了个白眼。
“先不要急,”归寒道,“我们林子里看到那具白骨就是你们村历代狐娘的尸骨,狐娘骨头上都有借人阳寿和招鬼的咒文,而你们村主管嫁狐娘的只有两个人,老村长和狐婆,所以,借寿的事情是真的。”
“那不是借寿的咒文!”王青阳狡辩道,“那是献给神的梵文!”
果然……
兴尧勾了勾唇,“我先问你,我们回村后你会干什么?”
一阵凉风刮来。
未等王青阳躲闪着眸子答话,兴尧半个胳膊顺势搭在归寒肩上稍弯了腰又道,“做贼心虚表演还不过关,算了,我同你说,狐娘未及洞中,你回去后怎么告诉老村长?说你偷偷来到雾溪碰上了鬼?”
他嗤笑了声,“结果你们村的人却发现狐娘并未到雾溪下游,”他嗓音低下来,解了王青阳的穴笑道,“也就是说,你,会害死村里更多的人,那这个时候,你说这些更多的人会干什么?”
……会干什么?
王青阳一瞬皮下冷汗直冒起来。
会干什么?还能干什么?平平她阿娘、两年前的那个疯道士,他们,都是被活活烧死的!
他见过那场景,漫天火光“滋滋”烤着人/肉的焦味。
哭喊、嚎叫、怨毒的咒骂。
绝不亚于被厉鬼撕碎来的痛苦。
.
这几日都是夜里忙活,白日睡觉,难得瞧见一回山里的日出,便连心情都颇顺畅。
只是可惜,这份顺畅持续的时间不是很长。
昨夜,就在兴尧和归寒进入雾溪下游洞口的那段时间,村子有两个年轻人被鬼杀了。
谢全和胡利。
就是昨晚抬轿撵嫁狐娘的那两个青年。
“还真忘了一件事,”兴尧听到这消息时还正赖在床上吃包子,瞬间便有点头疼起来,他扶着额叹气,“……这糟老头儿还真是精。”
“‘千万不要回头’,”归寒倚在窗边眯了眼,外头的天一片红堂堂的,薄雾被朝霞稀释,晃着人的眼睛,他道,“你说的是老村长昨晚说的话?”
千万不要回头,真像是哄小孩儿的话。
只是虽然他们四个人都犯了禁忌,可兴尧总觉得,另外两个人暂且安全。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
死了人,村子里却也没多大闹腾。
大约是因为这几日时不时便会有人离奇死亡,大家早有些麻木了。
午饭吃的是荸荠锅面,兴尧难得还有不太饿的时候,只吃了两碗,还怂恿着归寒也尝尝。
“我不需要吃东西。”归寒推脱。
兴尧“呲溜”吸了口面,又将煮熟的荸荠嚼得脆脆的响,他用筷子夹了碗里的荸荠道,“我若是你,纵尝不出味儿也会逮着机会胡吃海喝的。”
归寒不解,问兴尧,“为什么?”
他这副身体没有丁点味觉,也不会感到饿,而在归寒看来,人们吃东西不就是为了不饿肚子,他既然感觉不到饿,自然也没有必要味同嚼蜡的吃东西。
“因为……吃饭才是头等大事嘛,”兴尧夹了一筷子菜凑近归寒,“来,小归寒,张嘴。”
归寒皱眉盯着兴尧。
“这玩意儿咬起来脆脆的,你试试,”兴尧眉眼都弯起来,像哄小孩儿一样哄道,“吃饭嘛,总不会全是为了填饱肚子才吃的,哎,味同嚼蜡蜡烛也有软硬呢,尝尝这个硬不硬?”
归寒这才终于张开了嘴。
长条状的物体进入口腔,他张合牙齿有些生疏的慢慢嚼着,混着菜的汁水滑入口腔,的确,脆脆的,归寒突然想,若是有味道,这该是怎样一道美味。
“怎么样?”兴尧问。
归寒点了点脑袋,“脆脆的。”
“这就好嘛,”兴尧笑起来,“下回带你吃更好玩儿的。”
因为两个轿夫的死,老村长亲自去了趟胡利和谢全的家。
却没有他孙女平平陪同,老村长一路上便都叹着小姑娘玩心重。
兴尧和归寒也跟着老村长去了。
胡利的家就在谢全他家的前头,两家后门对着前门,他们到达时,两个年轻人的父母亲都聚在一块儿,众人面色怪异,看起来凝重远大于悲伤。
也不知怎么的,这回众人对归寒和兴尧的恶意似乎并没有之前那么大。
两个人的尸体被用白布盖着。
老村长干瘦的手在众人的注视下揭开白布,一瞬间,尸体的惨烈再一次暴露在众人眼皮底下。
和当时谢付生的情况差不多,谢全的整张面皮都被扒了下来。
血迹干涸不已,黏腻的沾了谢全满头发满手,他手里紧紧的攥着一把小刀,眼珠眼白都被扣了出来挂在血/腥的脸上。
是有不同的,因为他极有可能是自己将自己脸皮扒下来的。
小刀顺着下颚骨角缓缓朝下,扎进皮肉里,而后,刺到了骨头,青年的手都跟着颤起来,可他喉咙里发不出声,大颗的眼泪滚下来,咸得要命。
“昨天夜里谁出去过?”老村长发声。
兴尧一抬眼,注意到人群后头一个秸秆似的年轻人,王青阳?
他心下一动。
王青阳却只是驻足了一会儿,隔着人群盯着归寒和兴尧半天,突然一闪影儿,又突突的跑远了。
看起来还是蛮好骗的嘛。
“我们昨天晚上敲过小利家门,”一对夫妇站出来,男人先开口道,“大晚上的嫁完狐娘回来后还赶工,斧头霹雳乓啷敲得人耳朵疼,我就问他在那干啥呢,这小子当时劲头就不对。”
兴尧猜想,这人昨晚大可能碰上的根本就不是胡利本人,而是攀附在胡利身上的鬼。
他昨晚上可是捡回了一条命。
只是……霹雳乓啷斧头敲东西的声音……
兴尧猛垂眼去看另一旁胡利的尸体,奇怪的是,这具尸身干干净净的,衣衫平整,脸庞干净,除过胡利这张面容的神色。
嘴里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截在嗓子眼,刻意张大的嘴和眼睛虽已被人强行合上,可他的面容,此下却透着狰狞惊恐的诡异感。
问题不在脸上,而在身体上。
准确的来说,是在胡利的骨头上。
兴尧离得近,手在白布的遮掩下一摸,丁点成型的骨头也没,这身体已经是软塌塌的一滩肉了。
那根本不是做工斧头击打物件的声音,而是叮叮当当的鬼骨敲打人类骨头的声音。
兴尧正要撤回手,蓦的,衣袖却被人一拽。
归寒对他耳语道,“狐婆要来了,是死人。”
“死人?”,兴尧一惊。
正这时,已经有一抹黑影儿从远处过来了,跟着狐婆而来的,还有两个小姑娘,平平和岁岁。
岁岁还是一袭翠绿衣裳,挨着平平。
“爷爷,狐婆婆请来了。”平平走近去微微扶着老村长。
老村长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
“啊,老村长早来了,”狐婆的声音极涩,听着像是许久没有喝水的人发出的声音,她的整个身子都佝偻的藏在黑色的斗篷里,道,“胡利和谢全?昨天晚上可是老村长你亲自将这两个孩子送过去的。”
这时,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她显然方才哭过了,眼角湿湿的。
是胡利的母亲。
女人用手抹了抹眼尾,被几个妇人扶着,走过来时神情却看起来并没有分外悲伤。
“我儿……”嘴唇哆嗦了半晌,却转过头对老村长道,“您昨天晚上带着他们进的林子,那老村长你说,咱们这一次嫁狐娘算是成了还是不成了?”
“老村长,神的福祉已经不在你身上了。”狐婆脑袋缩进黑斗篷中僵硬的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兴某人:我脑子不太好?
我?
脑子……
不太好?
归寒[正经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