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忽然很痛。
恍惚中闪过许多零碎言语。
“竟然不是……”
“……青渊,怎么认识……”
“该死,被他套话了!”
记忆中说话的人仿佛是自己,又仿佛迥异,那人一身黑衣猎猎当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远非我这般困在洋楼中的病患,可那人的神态言语又是如此熟悉,就像是亲口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似的。
我捂着脑袋,缓了片刻,直到石台上的人冷笑出声,我才勉强站直身体,睁开眼睛朝那里看去。
刚才我以为那是青源正在向我求救,可现在看来,他神态高贵从容,哪怕被当作祭品控制,也含笑看着我的方向。
那不是在看我,而是——
我蓦然转身,恰逢一道高大的白衣幻影穿过我的躯体,虽然这些人都穿着白色的长袍带着兜帽,可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在花园中追杀青源的那个金箭窃贼。我此时此刻才意识到,在庄园中白衣人是幻影,我们是真实存在的,可在这里他们是真实的,我才是幻影。
难道这是高维位面对低维的投影才造成了游戏的异变吗?
他们似乎看不见我,我跟随白衣人走上前去,正听见青源说:“好久不见了,大祭司。”
大祭司,不叫主教?又不西式又不中式,我真不理解。
然而青源口中虽然说着平常的寒暄,身体却被重重锁链捆绑,他背后甚至渗透出无尽的血迹,干涸后与漆黑的祭台融为一体。
被叫做大祭司的白衣人没有开口,声音却似从四面八方而来,环绕立体声极其清晰乃至于让我的头更痛了,那声音不分男女,圣洁无比,却格外让人生厌。
“我为仁慈付出代价,你也将为窥视神迹付出生命。”
青源低低笑起来:“仁慈,当年姑姑将我偷出送往东洲,而后不是被您打发到北囚翼洲了吗……神迹,如果你说的是那样的伪神,我何须敬畏?”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从眼下的状况来看,青源好像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跟一群宗教狂热分子说伪神,这难道不是活够了吗?
果然,在他说完之后,身旁围着的三名白衣人立刻低声念诵了什么,然后从他们的背后各自新生出一只胳膊,扯着青源身上的锁链,我听见青源压抑痛苦的□□。
怎么还有胳膊长在这里的?!
我咬紧牙关,难道是要我从这些人手中将青源救出来吗?
可是……我伸手去尝试触碰祭台,触碰白衣人,甚至触碰青源……
我彻底游离在这情境之外。
然而试探过后,我一抬头,与那大祭司一霎对视,登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在看着我?
他能看到我吗?
我眉心紧皱,向后退了半步,而后左右移动,见大祭司似乎毫无反应,方才松了一口气。
大祭司没有再给青源挑衅他的机会,但青源还没有放弃,他说着另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话。
“他会像我一样把一切记起来,你的计划绝不可能成功!”
“鲛人,沙鳞,然后是羽族……你们后悔了吧,当年不该杀得如此干净的。哈哈哈哈。”
“就算我死,你们的祭祀也绝不会成功。”
三名祭司背后的手臂逐渐亮起银光,大祭司居高临下,俯视着青源的垂死挣扎,那手臂抓着锁链,锁链撕扯着青源的血肉,石台的黑色缓缓褪去,仿佛被青源身上那无休无止的血迹洗涤干净,我下意识挪动脚步。
冥冥中,我无法坐视这幻境中的青源就死,而我几乎是立刻判断出了这处诡异山洞中的唯一生机。
那棵穿透地裂,直插透顶的古木。
实际上,这场祭祀就仿佛是在用青源的血浇灌这棵树。
那是唯一的出路。
我不知道什么原理,园艺剪也被我带了进来,而在我用园艺剪触碰巨木时,竟然没有直接穿过去。
我紧紧握住这把简陋的武器,那些手臂,归根结底还是手臂,而且长在他们的背后,视线盲区,很好,如果我运动细胞再高一些,这场救援的成功率就足足有一成。
我深吸一口气,现在只等一个机会。
如有神助一般,我等到了青源吐出最后一句话。
“伏九通,你永远只是不能见光的□□徒。”
这句话几乎是激怒了那名大祭司,我顾不上去想这名字和管家的联系。大祭司因此而挥手,指引其中一名祭司割下青源舌头,此时此刻,那名被指派的祭司挪动身体,围绕着祭台的包围圈出现缺口,我掌握园艺剪,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上去,纠缠锋刃的杂草不知何时翩然消散,剪刀又快又利,抵着那诡异的背后手臂根部干净利落,砍瓜切菜一般,竟是直接斩断!
我没料到这么顺利,却立刻抓住那手臂用力一扯,青源被控制的身体登时一斜,此时此刻我的身影仿佛还没有彻底具现,又或者他们没有想到这手臂会被轻易斩断,总之在这空档我又剪断了另一个人的手臂。
这简直是天胡开局了。
短暂的欣喜没有持续太久,那两只手臂被我斩断之后竟然仍然保有活力,扭动着要往我身上爬,我一边躲避着终于反应过来的几名白衣人交错攻击,一边同缠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搏斗。
简直灵异,我虽然武力值跌破下限,对方又是刀又是剑还有我不认识的武器一同袭来,我竟然能够敏捷躲避,就像是忽然开了加速挂,乃至于对方行动路线都看得清清楚楚,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我冒险斩下第三条手臂的时候终于没能躲过,其中一条手臂
死死扎进我肋下——就像是无数钢针从那接口穿出埋入我的骨肉,发狠楔进骨髓,我登时痛得脸色发白跌倒在地,另外两只手臂抓紧机会,一只同样埋入肋下,一只钻进胸膛。
我似乎是要被这东西弄死了。
不止是痛,在手臂钻入身体的一刹那我就感受得到有某种能量在流淌过来,侵蚀我的身体,让五脏六腑都灼烧一般疼痛。
我猜那是青源的血。
颓然倒地,我只见三名白衣人对我高举武器,视线穿过人群,我再次同那大祭司对视。
看不见脸,可我却能诡异地感受到那其中的淡漠厌恶,与意料之中的从容。
行啊,少爷我天生反骨。
三只手臂还死死抓着锁链,青源因为刚才的献祭而神智不清,我一口咬破舌尖,鲜血蓦然喷在那锁链之上,方才还源源不断吸收青源鲜血的锁链果然有一瞬停顿,我冷笑一声,提起最后一丝气力,向后一滚躲开斩落利剑,得手后立刻向后狂奔。
大祭司终于动手了,他手中具现处一把金色巨弓,比我在庄园内见到的更大更刺眼,即便还未射出,我仿佛已经被那金弓灼伤。
我的力气不足以带走青源,然而那些手臂却不肯放开锁链和祭品,我强撑着跑到巨木之下,发狠挥动剪刀,将身上三处手臂,再度斩断!
痛到麻木,我相信没有几个现代人类遭受过这种酷刑。
我的手在发抖,意识却很清晰。
青源的血在供给巨木,可同时也通过三条手臂和锁链输向那三名祭司,那么如果把手臂分走的能量给巨木呢?
方才之时被手臂寄生片刻我就有要被撑爆的幻觉,此时此刻,手臂一如方才般扎入树干,青源的身体几如枯木,然而同一时间巨木竟然宛如童话故事中的魔豆一般快速生发,金箭蓄势待发,伴随着巨木的升起,锁链终于到了它长度的极致,我抱紧一根枝干,暗道快一点,再快一点,那根金色的箭矢已经完成蓄力,我双目之中再无其他,仿佛只有那越来越大,越来越热的一点,穿越地底昏暗的迷雾,向我急射而来——
猛地起身,大口喘息。
刚才被金箭贯穿的恐惧犹然在心,而剧烈运动和紧张对战的后遗症让我来不及思考,翻倒在地干呕起来。
我浑身的肌肉还在颤抖,却莫名地感受难言的兴奋。
刚才,我真的直面了三名一看就实力非凡的白衣祭司,救出了青源吗?
是我这具身体能做到的?
这一瞬我几乎已经迷失在了这个游戏里。
在这里我健康,强大,不用被呼吸裹挟,不用被药物寄生,那些钻入我身体里的钢针都远比冰冷的针管药液让人更眷恋。
我十指握拳,抵在地上,压抑着剧烈起伏的呼吸,紧闭的双目掩藏内中无限波澜。
“北囚翼洲发了求援。”
一道淡漠女声响起,我抬头,正见到此时此地我不在置身刚才的地窟,身旁也没有几乎被榨干的青源,而是在一处极为华贵的神殿,说话的女子二十岁上下,模样清丽冰冷,裹着一身淡紫色的纱衣,仿佛随时随地可以飘然离去。
她说的北囚翼洲,有些耳熟……对了,刚才青源对着伏九通说“把姑姑打发到北囚翼洲”,那是类似西X利亚的地方?
而在女人奏报之后,神座之下跪坐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这神殿太大,我看不清,却能见到在白衣男人站起身的一刻,自神殿屋顶投下来的光晕,在他身侧投射出巨大而神圣的羽翼。
他开口,恍若神音。
“神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