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域大事,在祀与戎,讲道大会,如火如荼。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风霜高洁,水落石出。
我衣袂猎猎当风,实在酷炫得一批,很想要现场吟诗一首。
最后只是把九年义务教育在肚子里消化之后的残渣胡乱拼拼凑凑,好歹没有跑题。
无所谓,我不要脸。
黎山之上道台高耸入云,鹰隼盘亘不去,啸叫不绝,深红林叶随风摇曳恍若天火降临,还未登顶,我已感受到自山上而来的澎湃内力源源不绝向我压逼而来。
今日必是一场苦战。
我袖口金线游龙戏凤,袍服料子流光溢彩,连腰身都掐得恰到好处,若是女身则气宇轩昂,若是男身也亭亭玉立,踩在了性别模糊的那条线上,要让长明来说,我今天的模样让他也不敢亵渎。
我倒是笑问了难道他亵渎过?
长明但笑不语。
这就让我很好奇了,难道他还真的偷偷摸摸过?
玉冠束发,我拾阶而上更似乘云飘摇,身法精妙至极。
此行我来带了童颜,我身边的人不多,童颜是大张旗鼓毫不掩飾地跟着我准备拨乱反正的,而赫连白纵然身份贵重,却也不难打听,他料理佤寨数日,有心人早都打听出来了,因此这次我将他留在了佤寨当中,也不会让人意外。
阿望和谷小葱,一并被我带上了。
只作为泷灵凌,我必然是会将我的儿子也放在首位,这两个既然是我“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的儿子的义兄义姐,那我定然是要带上的。
队伍不可谓宏壮,气势却格外惊人。
我刻意晚到,该说不说的,这才是主人公的排面。
我今天来是要摆明车马砸场子的,钥匙早早到了,在哪喝点水磕点瓜子,那可就失尽先机。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就是这个意思。
寂静山路已经空无一人,我们一队施施然登顶。
直到抵达山顶,白玉堆砌,幡旗摇曳的道台上,三名风雨云的上祭身穿巨木殿的制式袍服,白色云绸飘摇随风,宛若乘轻云而落,兜帽薄而不透,遮掩之下只能见那三人柔顺的白发与矜持的下颌,这三人双手在胸前,一手平摊掌心向上,一手竖立掐做树诀,此为土生木象,乃是巨木殿的礼仪。
道台之下五十名小祭同样白衣兜帽,或站或走,或捧卷,或执旗,或拈花,或抱坛,形态各异,却无不身姿优美灵动,气质飘然若仙。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从上祭到小祭,竟无一人看得出男女。
这点我还是很欣赏巨木殿的,因为这样就有充分的借口掩饰我不记人的缺点。
我原来在神殿的时候就叫小一小二小三……谁答应就是谁。
至于道台之下,坐席之上的其他城主及亲卫,倒是被衬得毫无存在感,无非是云下阴影罢了。
饶是我出自神殿,见到这黎山之上的盛景,也难免感慨真如仙人显灵,这座高台上无一不美,无一不肃,甚至他们每个人拿出来都能做云绸的代言人,这效果,太绝了。
我都看得一愣,更别提其他人了。
童颜还能克制,谷小葱干脆捂着嘴激动得哆嗦了,阿望一瞬失神,继而恢复坦然。
……这小子该不会是想到清久祺所以才对神殿这些俊男美女小仙子视若无睹的吧。
以我对他们这对兄妹颜控程度的了解,应该八九不离十。
我们既然抵达抵达的,坐席只剩最后一片空白,想来该到我表演的时间了,我负手近前,扬声道。
“泷灵凌,率佤寨弟子前来,聆听神诲。”
道台之上沉默片刻,而后方才不疾不徐应答,那声音似在耳畔又似在天边,分不清是哪个人开口。
“请坐罢。”
不肯定我的身份,也不生疑。
这三人意见如此统一,倒是落实了我的猜测。
先前我的打草惊蛇之计虽然未竟全功,却钓出了一个金箭射手,逼得刘庆林出关,今日三上祭列阵以对,可见他们的计划已经被我暗中打破。
这是好事,可惜会无好会。
我轻笑一声:“三位礼数周全,我却之不恭,佤寨坐席,我便……”
“你便如何?!”
一声高喝传来,就在道台背面,竟然徐徐走出三人,率领背后数百队伍,横列而出,一步一顿,我忍不住想笑。
用力啊,再使点劲,把山头震塌了多好。
我懂了,刘庆林和我一样,都是场面人。
我准备最后出场给自己做身份,他又何尝不是一直在等待机会?刚才我一直不来是不是都躲在后面急得快尿了啊?
我忍着没笑出来,冷眼看着刘庆林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到众人面前,意外发现他竟然已经极意。
我暗自示意长明不要近前了。
若是刘庆林仍然神汇,有我和逆转轮帮衬,自然可以让长明稍加试探,但他如今已经极意,就不是长明可以应对的了。
相反的,长明反而有些担忧。
现在场上有刘庆林一个极意,长安二人神汇,三名神汇上祭,还有一个极意境的金箭射手,可以说围杀我也有四成胜算了。
刘庆林果然和我预料的一般,出手之时,必是万事俱备。
“巨木殿执十洲牛耳,乃是亿万生民仰望,背负神谕,代狩人间之地,在神殿的讲道会上,若有人窃夺宗门,阴行逆举,岂非渎神之至?”
好啊,渎神这俩字我可太熟悉了。
不必我开口,童颜就是我的代言人,他大步而出。
“放肆!刘庆林,你不过是我主招赘的一介面首,武功卑微,德行不够,徒长了一张还能看的脸面,我主升域之后当传给少爷,谁知你这混账将少主藏匿,以此威胁我等成为寨主,今天还大言不惭说我主谋逆,你要不要脸?”
刘庆林长的确实不错,不是那种道貌岸然的小人长相,比我想的要英武不少。此人身长八尺猿臂蜂腰面容端正,可见泷灵凌前辈的审美也是独步天下啊。這小子一看就好生养。
刘庆林闻言苦笑:“主君离去之时,对我说寨内有人暗害,将少主交托给我,我才得以藏匿少主。而后佤寨内乱,风调雨顺四统领果然不安分!我当时便怀疑是你这右护法授意,可惜顾念旧情留下你,谁知多年之后你竟然还找了个假货伪装主君,煽动弟子,真发动了叛乱。主君在迷沱域若能知晓,必然也要让你受天雷之罚!”
童颜冷笑:“主君升域不过十五年,兄弟们还没死绝呢,我说找一个假货就找一个?你放他娘的什么螺旋屁呢?”
这次说话的不是刘庆林,而是他身边的秋亨:“广域传世千年,各位可曾听过有人升域失败,天雷戮身之后还能活命否?神殿典籍浩如烟海,可曾有记载升域之后还能归来否?”
童颜身边另一人站出来说道:“主公天赋异禀,从前没有,今日就有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质疑天降御龙主?!”
我听着,好像我已经被叫成□□教主了似的。
御龙夫人,御龙主,其实都是泷灵凌的称号,起先泷灵凌御敌佩戴龙首面具,自称御龙主,后期坦言身份,才恢复御龙夫人之称。
秋亨被这明刀明枪的辱骂气得一时语塞,谷小葱乘胜追击:“还有啊!你口口声声说少主被你们藏起来了,那人呢?他现在也该十几岁了吧,你怎么还不退位让给人家?”
谷小葱担心逢摇,这我是知道的,秋亨一看她来劲了:“你,是那个小丫头片子,混账东西,要不是寨主你早都不知道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今天竟然带着整个海龙队反水,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谷小葱吐吐舌头,阿望拦住她,冷冷向对面看去:“把人交出来。”
刘庆林之前一直在观察我,到了这一步才道:“原来这就是你们的打算?逼我出现不够,还要逼我交出主君的血脉?”
童颜气急反笑,要说什么,我也被刘庆林这唱念做打俱佳的样子逗得发笑,却一抬手。
“我是泷灵凌如何,不是又如何?”
“刘庆林,你就算是在这里哭出个十月飞雪又能如何?此地,还能做你们的公堂?”
我懒抬眼眸,轻描淡写扫过那几人,连带台上三名上祭。
“我上次升域走得早,来不及教你这废物一个道理,那就是……”
话音未落,阿望带着谷小葱急急飞退,我衣袍鼓风,鹰隼惊鸣,黎山之上飞沙走石,烧薇枝干顿时摧折,道道如箭,飞射向刘庆林一众身前!
在惊呼躲避慌乱之中,我扬声大笑,声音穿透这乱局砂石,嚣张狂妄至极。
“——世上的东西,都是拳头打出来的!”
三上祭的如云道台被我搅乱,五十名小祭在飞沙之中飘摇不定,我冷眼看着,断枝已经刺破血肉,空气中弥漫腥苦气息。
还不出手?
下一刻,华光大盛,澎湃水元压制土石,原本只是一隅圆盾,缓慢而有力地逐渐撑起,最终平息这场纷乱风沙。
场局明晰,我看向对面,刘庆林掌中内力流转 ,而水源来自他身后,一个身材纤细的小小少年。
逢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