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小鲛人先回去,三天后再来。
我大概需要三天来消化现在这个纯真可爱狡黠善良的小鲛人百年后会变成一个冷冰冰的机器人这一残酷事实。
这是献祭了情魄吗?这难道不是把脑子抽空装芯片了?
我拿出清久祺给我的那枚玉简,上面刻录着这样几句话。
“通明三百八十六年,清久祺重伤回到碧海天。
通明四百零一年,碧海天海主宋汝烟于苦海西极失踪。
宋汝烟得还碧海天,契约既成,封印解除。”
清久祺不愿多说,估计也没想到我一来就碰见了二百年前的他。
所以,通明三百八十六年到四百零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照现在的模样看,清久祺本是个热心善良单纯的鲛人,或许常常从碧海天的海底宫殿中偷跑出来到岸上游玩嬉戏,从他对于渔民生活与打渔结网的熟稔程度就可见一斑。然而就像是海的女儿那样,清久祺在两年后或许遭遇了险境,使得他重伤回到碧海天,而他师尊宋汝烟为寻医治他之法孤身前往苦海西极?
可是,苦海西极,正是东长离洲,佤寨地盘。
佤寨与碧海天速来隔海相望,相安无事,宋汝烟若是前往东长离洲,怎么也不该悄无声息地失踪了才对。
然而我又想起两百年后的佤寨寨主,望西极。
望西极此人在东长离洲说是可止小儿夜啼都算是轻的,我记得他上位乃是血洗了大半个佤寨,而他也在残酷的战斗中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留下了满身满脸的丑陋伤疤。
难道两百年前佤寨已经内乱?
可此时望西极应该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我拿出望西极的玉简。
上面要更细致一些。
望西极的愿望不是让自己早早成为佤寨寨主,而是与清久祺一样,都是为了救一个人——谷小葱。
谷小葱是望西极的二妹,玉简记载她于通明三百八十五年被佤寨三当家伏九通囚禁,要求是让我把谷小葱救出来,将她安置在北洲。
玉简上尤其写了谷小葱是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总是数着俏丽的垂挂髻,爱着黛色襦裙,通明三百八十三年通窍后专门研习药理,所以总是随身背着一只药箱,里面一半放着望西极的跌打膏,一半放着东长离洲的特产芍药糕。
似乎是怕我认不出谷小葱,又或者是少女的样貌在二百年间无时无刻不在他眼前镌刻,望西极形容得很细致,甚至写谷小葱每年初春会在东长离洲的首府鸢城开设粥铺,规模不大,但每天也能放出五十几碗粥,我可以去那里寻她。
而玉简最后同样写道,谷小葱离开佤寨后,契约即成,封印解除。
我看完,口中有些苦涩。
望西极,跟我不能说没有交集,实际上我在东长离洲着实待了不少日子。
我仿佛透过玉简看到了一百多年后的那个天朗气清的日子。
……
望西极沉默地站在船头,他标志性的拳甲崩裂,不少铁皮嵌进了肉里,而他恍然不觉。我手中虽然拿着刀,但站在他和逢摇之间却像个局外人——我本就是局外人。
濒死的男人是中年模样,他穷尽一生也不过通窍境界,此时已经是油尽灯枯。然而毁容的望西极与他对比,竟也不分伯仲。
逢摇有一把好嗓子,此刻尖锐的质问恍如杜鹃泣血,在风平浪静的海上,他将心底的狂潮彻底倾倒。
“为什么……你为什么一直留我到现在?!”
“你杀了我啊,杀了我为小葱姐报仇!你不想吗?”
“你们都是天才,除了我……哈哈哈,如果小葱还活着,会不会已经跟你一样到了极意境?大哥!这都是因为你,是你害死她的!你害的人还不够多吗?”
望西极无法回答他,我还想多听一听,但是逢摇脚下的残酷阵法已经不容我迟疑。
我看了一眼那沉默如山岳的佤寨寨主,终于在逢摇话音未落之时手起刀斩——逢摇断裂的头颅滚落时,口中呛出血线来,融入苦海,转瞬即逝。
我把刀上血在逢摇尸身上擦净,刀锋指向望西极。
“纵容逢摇行草菅人命之举,望西极,你也与我打一场。”
……
那个沉默的男人胜了。
他似乎永远不会败。
又或者已在年少时尝够了败绩。
逢摇口中的小葱姐,应该就是望西极的二妹,谷小葱。
从玉简上看,确实天赋卓绝。既然逢摇说谷小葱的死与望西极有关,会不会跟望西极身上那些伤势有联系?
还有,逢摇说“你害的人还不够多吗?”……还有谁呢?
我总觉得,是不能按照玉简上的时间严格去做的。
这一切事情的发生,必然是在通明三百八十五年前,或许就是今年,或许我已经晚了。
清久祺我知道,暂时还没什么危险,但是望西极和谷小葱呢?
我总觉得应该现在就启程前往东长离洲。
然而东青乾洲和东长离洲之间隔着一道海上风暴带,几乎等同于神秘的百慕大三角,像我这种水性不佳的,走二百年后被望西极和清久祺合力整治过的风暴带都磕磕碰碰的,如今……
我思忖着,思忖着……
忽然,眸光一扫,瞥见窗外的渔网。
清久祺是个鲛人,而且,根据玉简上说的,宋汝烟也会前往东长离洲,或许东长离洲确实有什么神药,就算我不能挽回清久祺重伤宿命,能提前拿到药,也能够挽回宋汝烟失踪之事。
那么,该如何骗小鲛人跟我离家出走,偷渡东长离洲呢?
我想得入神,手里两枚玉简像是盘核桃一样被我捏在掌心打转,却没注意到掌心越来越烫的触感。
直到有轻微的刺痛,我蓦然回神,低头看向掌心的逆转轮。
原本闭着的眼瞳,此时竟然已经睁开,凝视着那两枚玉简。
我挑起眉梢,左手拿着那两枚玉简往左挪,那只眼睛跟着向左;往右挪,那只眼睛跟着向右。
我笑出声来,忽然想到十臂八目童子的由来。
十臂八目童子,十臂分持:书籍,锄头,宝盆,金蟾,长矛,弓矢,天平,马鞭,针线,扁担,象征人族十务。而八目观人间善、恶、爱、恨、不平、嫉妒、贪欲、嗔怒。
为使新生的神灵能看到世间美好,所以善目与爱目在童子身前,其余六目在童子背后。
这使我有些想笑,即便人们希望童子只看到人间真善美,却没想到童子从此不开眼。
算是悲哀的愿望,还是残酷的现实?
那么,我手里这眼瞳形状的逆转轮,到底是不是童子的八目之一?如果是的话,又是哪一只眼睛?
以及,逆转轮是童子赐下,虽然关乎十位掌门的私事,但孰知其中没有暗藏玄机?
否则逆转轮怎么会对玉简起反应?
我逗弄逆转轮够了,本想收回玉简,这里面还封印着信物,可不能给它乱耍。然而逆转轮就像是忽然捕捉到了时机,等我的手一停下,竟然分出一缕神识,极快地钻入玉简之中!
我k!在广域一百四十八年,我可从没听说过这里还有器灵这玩意啊?该说不愧是神器吗?
我想都没想,立刻分出神识缠了上去,下一刻就察觉出这神识极为熟悉,甚至好像是……
我们俩的神识直直撞入到清久祺的玉简中,还没等我缓过神来,眼前青白的玉色大变,而我也仿佛身处另一处异域时空。
我扶着尚有些晕眩的脑袋,四下环顾。
此处极为昏暗,气味也很是难闻,血腥气,掺杂着海水的腥咸。我眉心紧蹙,试探地往前走了两步,果然在黑暗之中捕捉到一点亮色。
我心下大惊,角落蜷缩的人形——不该叫做人形,而是人身鱼尾的小鲛人。原本美丽的被银蓝色鳞片覆盖的鱼尾此时斑驳染血,小块小块的血肉上覆盖着疮疤暴露在外,而少年死死环抱上半身,似乎冷得很。
鲛人生活在深海,最不怕冷,他想必已经失血过多。
我不必掀开那干枯的白发也知道这就是清久祺。
难道这就是清久祺在通明三百八十六年重伤的真相吗?
这是怎么回事?谁能伤他至此?碧海天怎会允许?
我咬着牙,低头想要触碰蜷缩身体的鲛人,还没等指尖触碰,蓦然一只臂膀从我身后袭来,我当机立断抽出短笛一手挡住那臂膀,旋身回防,攻守逆转,短笛直抵那人咽喉悍然将之制服。
直到我扣着他脉门,短笛卡着他颈脉,将人摁在寒凉的地牢砖瓦上,才借着微弱的光芒看清来人样貌。
登时愣在当场。
我双唇开合,似乎极为不敢相信。
“……长明?”
而他君子端方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仇前辈,莫要轻举妄动。”
我上下打量他,熟悉的脸,熟悉的声音,一身金白相间的华服,正是碧海天二十代大弟子的绝代风华。
同二百年后大差不差,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脸色苍白,身形也有些飘乎,像是透明度被拉到50%,总的来说,像个鬼。
我咋舌,半天才开口,用干涩的嗓音问道。
“好兄弟,你该不会,被献祭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仇先生友情提示:穿越之前多看仙侠电视剧,可以开拓思路,让你的知识储备足够应对任何突发情况。
仇宴脑内:一身蓝衣的长明纵身跃入锻造炉,昔人已逝,徒留一句“仇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