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我正在研究手上的逆转轮,自从进入我掌心后它就从开眼变成了闭眼,有种不想看见我的嫌弃感。我伸出手指轻轻搔弄那处疤印,反而弄得自己痒得轻笑,旋即从指尖蔓延开一股过电似的酥麻。
我骇得一惊,难道我单身将近一百八十年,禁欲四十多年,终于到了看自己左手都眉清目秀的阶段了?!
据说自己的左右手是不会产生感觉的,我怀疑是刚才左手在屁股底下压麻了,让我的右手产生了错误的知觉。
所以当小鲛人浮上海面时,看到的就是我在做手指操。
“这是什么……手印?”
他出于震惊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无言以对。
我忘记了,在十法盘的记载中,很久很久之前的天心域仙人们是不用武器这么庸俗的玩意的,他们用法术,其中最有特色的就是各类结印手法。而到如今广域中人已经无法使用手印,只有巨木殿的典籍中还有些模糊的图画记载。
我没想到手指操竟然会产生这种歧义,也没想到这个小鲛人能接触到手印这种说法。
他就算不是清久祺,也一定是碧海天藏起来的什么小天才。
我听着少年不大熟稔的嗓音,看着那张单纯天真的美颜。
忽然又产生了一些十恶不赦的冲动。
于是我板起脸。
“小子,既然你看到了,就别想走了!”
他眼底惊骇,面上却强自镇定,鱼尾狠狠一摆,掀起个五六丈高的水雾,恰好挡住我飞射而去的小石子。
我兴味盎然:有点意思。
此时的我已经换下了那身红衣,穿了件棉麻的黑袍,看上去多半像个催命鬼。见小鲛人潜海遁走,我拂袖轻身而起,一旋身将竹制鱼竿踢出,如离弦之箭射向海面。我的身形紧跟而去,在空中一段提气,恰好踏上那根竿子——一苇渡江。
这是我原本世界当中的经典招式,广域并没有,毕竟能以神驭物的极意境强者踩什么都能飞一段游一段,不必非得要这“一苇”。
小鲛人见我追来,眼睛都发蓝,他轻咬下唇,鱼尾猛摆,速度越发快了。我时不时扔出几块小石头打在他身侧,起初他还被吓得一惊一乍,后来已经看穿是我的恶趣味,有些气鼓鼓的模样,煞是可爱。
他似乎看出我没有恶意,游动速度越来越慢了,我负手踩在鱼竿上,做一副闲云野鹤世外高人模样,正当我想着要不要拿出我的家伙事儿吹上一曲《沧海一声笑》烘托下气氛的时候,脚下鱼竿蓦然响起一道微妙的脆响。
我神色一凛,下一刻腾身而起,脚下竹竿应声碎裂,其上细小裂痕满布,我没带酒葫芦出来,只得抽出束发的筷子往海里一扔,勉勉强强踩在上面,然而虽也算“一苇”,却只能容我脚尖勉力踩在上面,比之刚才是狼狈多了。
我抬眼一看,那少年鲛人悬停在百丈外,眼底竟是些挑衅的笑意。
好啊,这小子刚才加速摆尾都是为了分散我注意,接着海浪偷偷运气打裂我的竹竿。果然大海是鲛人的故乡,这是他主场优势。
我岂是输不起的人?
我当然是。
于是我反手抽出袖间一支短笛,抵在唇上,霎时间空灵的单声调裹挟着强悍压迫,方圆百丈海水竟止歇不动,小鲛人于震撼之中失却气力。之前是我误以为他溺水,现在他是真溺水。我踩着竹筷不紧不慢过去,伸手到海里一提,将小鲛人提溜上来,控了控水,换来谴责的呛咳。
“这招叫千山鸟飞绝,莫说你只是有条鱼尾巴,便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我的音域,小子。”
我颇有些嘚瑟,这招上一次产生奇效还是在清久祺来朝我要人的时候,我足足控住了他五分钟,让长明把“我是自愿跟着大魔头仇宴的”这件事说个清楚明白才算完。
小鲛人恢复了点力气就将鱼尾化为了双腿,他难受地挣扎了两下,发现挣脱不得就抬起头看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哦,手印的事。
短笛在我左手指尖转了两圈,又消失在我袖子里。小鲛人盯着我灵活的手指,眼里都要射出火来了,我虚荣心被极大满足,摇头晃脑拿腔作势地道:“好叫你知道,这套法印却是天心域传承,不过为了能让广域之人也能施展,效果并不特殊,也不过是——让人延年益寿,头脑清明罢了。”
虽然这效果对于武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要能在凡人之间推广也不得了了。尤其是这套手指操是我根据广域二十八窍改过来的,比之原本的效果要好些,尤其在保持头脑清醒这方面有奇效。
眼见小鲛人有些失望,我抓住了小鲛人的左手,用了点力气从他中指指根捋过去,把小鲛人捋得一个激灵。
我一挑眉:“怎么样?”
小鲛人咬着下唇:“效果很好,比现在市面上最低等级的清心经强些。”
这就是胡说了,起码也比倒数第二低等级的清心经强点。
然而我只是做出一副夏虫不可语冰的模样看他,等到看得他有些心慌时,我已经带着他回到了我的海景别墅里。
小鲛人虽然看着非富即贵,但也常常往来于海岸边上,对于渔民的临时住所有些了解,我这样还算好的,有地能踩,不少人就住在渔排上。
他有些局促地看了看,见周围就一张渔网,后知后觉想起来我另一把钓鱼工具——鱼杆,让他给我抽碎了。
他上下扫视我,然后道:“你上回送我的鱼,还剩不少。”
原来那眼神是觉得我瘦得像个恶鬼。
我不自觉摸了摸确实有些凹陷的脸颊,想必也白得吓人,但这可不是饿的。我和长明约战之前走的最后一站是西洲,西洲那地方吃素啊,还有风沙。我为了找沙鳞一族活活在风暴带里住了三个多月,每三天吃一根仙人掌,有时候还找不到仙人掌,再加上风沙起到的风干腊肉的作用,我现在确实跟骨头架子差不了太多。
可谁会觉得一个极意境的老怪没了根鱼杆就能饿死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我从善如流地倒在躺椅上,气若游丝:“那感情好,我本打算钓鱼做午饭的,现在鱼杆也没了,网也没下。”
小鲛人脸颊有些红,他伸手把渔网拿下来:“你得下网才能打到鱼,而且你这网都晒破了……”
他说了一半,又想到什么似的猛地咬了下唇遏制住喋喋不休,转身就走出去,我听见鱼儿跃动声,想必他也有储物工具。然后小鲛人换上一身粗布衣服,拿着渔网往西边走,我知道那边有几户人家。
等到屋里的灶烧起炊烟来,小鲛人快步走回来。
“我叫卢大娘帮你把网补好了,你别那么晒了。”
原来那家人姓卢。
他正要去做鱼,我忽然开口。
“那,你那位卢大娘回头问我家里那小子哪去了,我是说淹死了,还是抛弃我了?”
小鲛人显然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他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俊俏的小脸上闪过纠结,愤怒和不知所措。
说这是小时候的清久祺,不太像。
但要说是小时候的傲娇鬼青渊,那有点意思了。
青渊就是这样的一个时常冷着脸,口是心非的老妈子人格。
我幻想青渊给我做饭,别提多爽了。
“我,不能一直在岸上!”
他压低声音道。
我挑挑眉:“怎么,没听说鲛人离了水会现原形啊。”
这是真的,鲛人虽说有鱼尾,就像是羽族有翅膀,沙鳞能变形一样,和人不太沾边。但异族而非妖族,那意思就是这三种大体上还算人。既然是人,那么就可以自由地在陆地上生活,只是这三个因为生活环境的原因,比常人多些技能。
算是老天眷顾,进化史上的奇葩。
他似乎对说出缘由有些羞赧,但支支吾吾地最终还是说了:“我师尊,不让。”
这可有意思,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直视几乎压在我身上以防对话泄露的小鲛人:“你师父,知道你缠着一个陌生人想要学结印吗?”
他大惊失色:“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
我懒散抬起眼皮,跟我在海里游了三天,还把我带到岸上,就这样都没跟我开口说半个字,今天看见我手指操就主动开口,被抓了还上赶着给我补渔网做饭,说他沒意图,傻子都不信。
他见我不说话,自顾自踯躅半晌。
“我只是想学一点,你这个手印,对武人来说用处不大,但若是能传到中四洲,甚至下三洲,就能帮助很多人。”
……这股忧国忧民的架势,我有些恐慌了。
他接着说:“我碧海天弟子自古以来担当镇海大任,虽少入世,却也不愿天下生灵罹难,师父说下三洲凡人平均寿数仅有三十……他们一定是需要帮助的。”
小鲛人眼睛亮亮的,说到这里涌起了莫名的勇气,直视我。
“我以碧海天十九代大弟子清久祺之名起誓,若习得前辈绝学,绝不私藏,定要将之传于十法盘,让天下人摆脱泥淖,得见大道!”
平地惊雷。
完了,真是小机器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Q:仇先生你好,很多人都觉得你叛离风殿是因为爱慕巨木殿主祭青渊,碍于教义不得示爱,故而出走,请问是这样吗?
仇先生(点燃一根烟):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站在桡柯树上,问了他三个问题。
Q:请问是什么问题呢?*)
仇先生:只有初一十五能吃肉吗?真的吗?大家都这么吃吗?……问完了,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