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今天就要死了,但这十个货不知道。
阎王因为勾错了我的魂魄,给我上辈子应有寿数的双倍作为补充,让我投生此世,一百四十八年,就到今日。
他们这么隆重,搞得我不太好意思浇冷水。
何况,如此兴师动众,竟是为了这种事,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别人我不知道,吾心茫和吾心同这两姐弟的事情我算是门清,如果吾心同真的让我救吾心茫,我是不会做的。
吾心茫一死换了南洲二十年休养生息,没人给他立牌位修庙宇也就算了,连他姐都这么不识大体,我真替他不值。
但话又说回来,若我有这样的姐姐,想必也会奋不顾身。
南洲乱相任谁来也说不清,当年局势也就只有我一个外人还算分明,哪怕是再来一次,也一如闭眼走钢丝,不知能否善终了。思及此,我忍不住看了问不平一眼,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对吾心同撕咬我的恶形恶状作壁上观,这人真可恨啊,笑里藏刀。
从原则上讲,我是不认可穿越回过去挽救遗憾这种事的。跟这些人解释蝴蝶效应也太难,何况他们根本无法确定我能否做到那十件事。
我看着清久褀的脸,试图从那张古井无波的扑克脸上看出点什么端倪,果不其然,我失败了。
“仇兄,这逆转轮是童子赐下的宝物,我等也钻研十数年,算尽大道天机,才得仇兄一人可行大事。若仇兄答应,事成之后,十法盘资源任君取用。”
问不平的声音浑厚爽朗,单听声音绝对想不到他是如何在南洲大开杀戒。
而他所说的却更加深了我的怀疑。
“慈帝与童子十问之八:行人溺水,水有恶兽,岸有蝮蛇,不救即死,救亦死,救乎?”
慧言道。
“童子答:吾行吾道,不问宿命。”
慧痴道。
这是当年西洲辩法,我用来点醒这两根木头的话。
童子是唐吾游历四域念想之形,虽已得道,唐吾却不能确定自己在四域之中是否有恶念掺杂而生。因此唐吾在童子初生之际为了验证童子秉性,曾对童子有十问。第八问意为有一人落水,水里有鳄鱼,岸上有蝮蛇,单论救不救的话,童子回答是遵从本心。而我当年对慧言慧痴说:童子是神,你们是人,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这种时候都会选择救人斩蛇——二十年后,西洲风气整肃。
今日他们对我说这一问答,何解?
总不可能是威胁我,我同不同意命运都已经注定?
我对现世没什么留恋,到了这时候唯一遗憾的是为什么他们不让长明来见我。兴许长明劝两句我就同意了。
心头遗憾也扭转不了我腹中疑惑。
穿越重生我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上一次明码标价,在阎王案头立过字据签过合同的。白纸黑字写着我就活到今天……不对,事实上写的是,寿元尽于广域通明五八四年七月初七,而非写延寿一百四十八载。只是广域纪年法与我原本生活的星球无差,才让我在漫长岁月中模糊了这个概念。
那么,如果我同意回到过去,是否还能有二百年寿数?
算不算钻阎王空子?
这个发现让我既是惊喜又是迷惑。
阎王知道广域的神明有逆转时间的能力吗?这两个到底是不是一个体系?我一直怀疑掌管沉没域的黑河之母就是阎王,因为这两个部门职能是一样的。但根据我对阎王的观察,他好像没有女装的癖好。
这个我生活了一百四十八年,对我的意义已经远超上辈子那颗星球的广域,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还有,为什么如此珍贵的东西,却被这十个人拿来满足私欲?
“青渊,虽然你脾气差些,但好在会说人话,你自己听一听,告诉我,换作是你,你会相信这种条件吗?”
我叹着气,懒洋洋抬眼看着黑衣刀客。
他难得的没有露出一说谎就低头看蚂蚁的模样,而是正色看我。
“我不知道其他九个人写了什么,但我写给你的,是对我最重要之事,哪怕你回去之后要杀我才能完成此事,我也甘之如饴。”
我头皮发麻,又看向宫囚柳。
“十门派资源任我取用,你也同意?你不是说我再踏入南甫屠洲就把我削成人彘吗?”
宫囚柳的眼神仿佛已经将我分尸。
“呵,你若有胆,便来一死生试试。”
他好像那个被逼娼为良的暗门中人。
“莲宗主,我跟你素昧平生,就算你交给我任务,我可能也做不到。”
我诚恳看着那名绝色的红衣人,换来一声银铃似的轻笑。
“仇宴,你不像是会考虑这种事的人。”他,或者她羽扇轻摇,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你心里应该想的是:这十个傻子,将我送回去,我做或不做还不是凭我心意?他们做这样的亏本买卖,一定另有阴谋。”
乖乖,他可说到我心坎里了。
能借她的口把这件事说出来,我也松了一大口气。
“我们不能确定你是否会做,或者能不能做到。”青渊此时的表情有些无奈:“但逆转轮只能在今天用,也只有你可以用,就算我们有更多想法,也不能错过今日。”
我懂了,就像是优惠券,虽然给的是你不想买的东西,但便宜了好多,不买就很亏,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在过期之前用掉它。
最终我问道:
“若按照你们所说,逆转轮不会造出另一个世界,那么在我回去的那一刻,我们现在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你们的保证,岂不是放屁一般?更何况,二百年前。”我看向左侧,脸上有一道伤疤的男人。“望寨主二百年前还没当上寨主呢吧,清海主也是同样,若是按照你们给我这张单子,你可能百年内没有当上海主的机会了。”
“这些事,与你无关。”
清久祺冷淡道。“我等会给你十件信物,凭借信物,可要求十大门派做一件不危害广域之事。”
什么信物有这种威力?
我好奇极了,但很显然,我不答应的话这十件东西不会交给我。
这场买卖就是说,我回去若完成了任务,皆大欢喜,若完不成,也不影响后世发展。当然了,十个信物是我完成任务才能拿到的,要是我回去之后想要胡来,没有信物调动门派资源,那么凭我之力也不过是浪潮中的小小虾米罢了。
鸡贼啊。
恐怕这十个人在知道只能有一个人可以回溯时间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个计划了。
我的视线又扫过吾心同,她的心愿在这些老阴谋家当中显得那么真诚又那么绝望——她一心救下吾心茫,而我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做。
我一没有改变南洲的能力,二不想辜负故友的牺牲。
我又看了看那十枚玉简,上面确实有十个封印。
说来这十个任务,说是各大掌门的黑历史也不为过。我刚粗略看了一眼,多数是救人,少数我看不懂但大为震撼。
他们写下了将事件发生的年限和事情的大致经过。
别人还差些,情魄已祭的清久祺,在我印象中可不是因私废公之辈。有逆转轮这样神奇的东西,连我都能想到碧海天曾将面临的几次大灾,比如通明五百零一年苦海的海龙翻身,虽然清久祺耗废九成修为勉强护住了碧海天,但东洲死伤人数多达百万,他连让我提前预警这件事都没有写,太奇怪了。
再有,若说天上地下唯有我,唯有近日能用逆转轮。
那么十臂八目童子又为何现在赐下逆转轮?
我凝视那座神像,它太高了,但神奇的是任何人都能看清童子闭眸的样貌,仿佛有无尽的忧愁。
十掌门在启林山依托童子像布下的阵法我听说过,名为“人十法久沉沦不得真意”,这阵法是巨木神殿一位前辈,可能是青渊哪辈子的祖上从慈帝唐吾动念而生十臂八目童子的典故当中得来的灵感。用人话说就是十名虔诚的信徒可以将内力灌注童子像中,童子闭目则不赦阵中罪人,童子开眼则为开释,针对无神论者有奇效。
可以说,这是针对我的最好阵法。
也相当于举着横幅上面写着“不答应就别想走。”
我已经有点兴趣了,一方面是想钻阎罗殿的空子,另一方面也想看看这神迹长什么样。
十法盘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十个人为何如此迫切要我回溯时间?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牺牲现在一切真的值得吗?
还有……
我看了看玉简。
真离谱啊,这些人模狗样的二百年前都是什么货色,也太荤素不忌了!
“其实回去再过二百年也不是不可以……”
我抬手搔了搔下巴,又拢了袖,懒散抬眼扫了周遭十个人,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不过为了让我的任务更顺利,你们真的不想再跟我说说细节吗。”
我被坚定地拒绝了。
……
不大气,我又不是想看乐子,我这是为了大局。
“时辰已到。”
清久祺和青渊的声音叠在一起,吾心同没做声。
“仇施主,保重。”
慧言慧痴声音叠在一起,我本以为他们会说些偈语。但是没有,只是一句保重。”
我手中掌握了那传说中的逆转轮,它并不是个轮子,而是一只眼。此物质地似玉似肉,在手中诡异地温热,让我想要扔出去或者捏碎。上面的眼睛是睁开的,仿佛在看着我,而眼球中的血丝纹路都清晰可见,让此物比之神器更似鬼物,使人周身发寒。在我按照约定念诵咒语时,童子像上蓦然迸发出金色的光芒,它的额头上渐渐浮现出一个圆盘的模样,我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却被刺眼的光芒逼得不能张目。
十掌门的念诵声中夹杂着清久祺冷淡的宣告。
“按照玉简年份,我等会将你先送到东洲。”
换句话说,先把他的事儿办了。
我撇撇嘴,忽然想起了什么,在一片金光中蓦然回首。
“对了,长明生辰是……”
话音未落,我已然不在原处,而缤纷的色彩所构成的轨道深处,有一双圆滚滚的眼,正盯着我瞧。
我知道那是谁的眼睛。
仇宴走了。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仇宴这厮……我也要去!”
吾心同话音同仇宴半透明的身体叠在一起,赶在光幕消弭之前的刹那便要追去,青渊离得近抬手便是一道刀气,随之而来的是清久祺的剑气和问不平的火蛇。
直到光幕彻底熄灭,提心吊胆撑了半晌的青渊第一个松了口气,他周身暴涨的黑色刀气消散一空,身形摇晃,堪堪以刀撑住身体,额角渗出冷汗,莲百里出于道义扶了他一把。
众人没时间指责吾心同,他们也各有各的担忧,只是现在已经无用了。
“童子……”
忽然,毕罗罗颤抖的声音传来,她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百丈的童子像,那玉石雕刻的塑像竟然顷刻之间布满裂纹,玉雕似的脸上狰狞如蜈蚣的裂纹当中,分明睁开了一双久闭的眼。
“善目与爱目!”
毕罗罗惊呼。
清久祺与青渊看上去松了一口气,又有些迷惑。
莲百里冷眼旁观偌久,此时淡淡开口,声音介乎柔和与低沉之间,有些雌雄莫辨的媚惑之感。
“大事已成,多说无益。各位,永别了。”
在他的话语中,童子像同这方天地一般,分崩离析。
作者有话要说:仇宴:从今天起,穿越,喂鱼……没有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