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路明非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了一眼手里的火车票，抬头望着芝加哥火车站教堂般的穹顶。

他左右两只巨大的旅行箱，加起来和他自己的重量差不多，背后的背包鼓出一大块，因为里面婶婶塞进了一只压力锅，编织袋里塞着一床十二孔棉被，枕头和一只箱子捆在一起，护照叼在嘴里。

天之骄子、留学新人路明非携带全部出国装备，独自搭乘美联航班机，跨越大洋，降落在芝加哥国际机场，按照诺玛给的行程安排，他将在芝加哥火车站乘坐CC1000次快车前往卡塞尔学院。

“真想自己送你去啊，不过还得飞俄罗斯。”古德里安教授在电话里惋惜地说，“不过别担心，诺玛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不是，教授，只有我一个人吗？”路明非有点傻眼，他本以为会在这里看到苏尔的身影，准确地来说，向卡塞尔投简历的主意都是她提出的，怎么录取的他也不知道，路明非一度以为苏尔在中间动用了一点关系，然后他们两个一个学校，直接带她的好兄弟升天。

“应该是的，中国的新生没有多少，这边的就你一个啊。”

“你们确定没搞错吗？苏尔没报这个学校？”路明非呆住了，

“苏尔？”古德里安教授疑惑地重复，迟疑地去和别人确认了一遍，“我们的面试名单里没有这个名字啊？”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挂的电话。

路明非放下了一堆东西，手忙脚乱地给苏尔打电话，苏尔一向不喜欢接电话，但接电话也很快，“……喂？”

还带着鼻音，估计是睡迷糊了，声音忽远忽近，她似乎拉远了看了一眼手机，“路明非？”

“……姐，你不跟我一个学校啊？”路明非崩溃地说，“您就这么给你认下的小弟扔美国去了？”

苏尔听起来终于清醒了点，“啊，不和你一个学校啊，没事，那个学校挺有意思的，玩得开心啊明非，有事给我打电话。”

路明非就这样一脸崩溃地登上了粉碎他世界观的CC1000次快车，进入了卡塞尔学院。

就此，世界仿佛陷入梦境，无数次他想给她打电话，遇见楚子航时想，自由一日以为自己要死去时想，面临3e考试时想，龙族入侵时想，被进入舞会时想，加入学生会或狮心会时想……

被芬格尔通知楚子航找他时，路明非愕然地打开宿舍门，探出头来，楚子航穿着常服站在门口，正在低头看着手机，看见他出来，抬起头来，看不出表情。

此时他的眼睛已经不是金色的了，而是黑色的，大概是带上了美瞳，柔和了几分肃杀的冷冽。

“你怎么会来这里，”他似乎是在平铺直述，“是苏尔让你来的吗？”

路明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尴尬地挠挠头。他知道苏尔和楚子航似乎关系密切，但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然而楚子航似乎根本没想要得到答案，他说，“抱歉，可以借一下手机帮我和苏尔打个电话吗？”

“师兄你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吗？”路明非有点奇怪，不应该啊，他们节日表演都搭档过，当时绯闻满天飞，为了排练也该有个□□号吧。

“她不接我电话，”楚子航垂下眼，“也不回我消息，我只是想和她确认一下情况。”

“啊？啊，这样啊……”路明非更尴尬了，心里面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手忙脚乱地交出了自己的手机。

楚子航冲他点点头，拿着拨通的电话走得远了一点。

旁边芬格尔幽灵一样忽然冒了出来，在他的耳边幽幽地说，一双眼睛发出了八卦的油油绿光，“苏尔是谁？”

路明非吓了一跳，“师兄人吓人吓死人啊！”

苏尔那时在蹭黑瞎子的青椒炒饭，不得不说，还挺好吃，手机响起铃声时还有些反映不过来，被黑瞎子问你不接电话吗才反应过来，一看是路明非打来的还有些惊讶，那小子现在应该还在卡塞尔呢吧，可能还会纠结要不要和她断了联系，让她远离屠龙的魔幻世界，怎么会突然给她打电话。

她好奇地接通了，“喂？”然而对面很久都没说话，只有浅淡的呼吸声，慢慢地，她想，她知道这是谁了。

“楚子航？”

楚子航本以为他已经忘却了，他们已经一年多没有见面了，几近一年，在妈妈的闲言碎语中拼凑出她的近况，然而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那些盛夏与晚晴，落雪与雨天都翻涌出来，化成白鸽化成不褪色的影片，在一次次转场与振翼中忽然露出了他本来的面孔。

“嗯。”他沉闷着呼吸。

“你拿路明非手机做什么？”对面的人理直气壮地命令道，“既然你们已经认识了，帮我照顾点他。”

其实从他借到手机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神游，楼下生长了少说也得有几十年的树，将叶片照的碎金的阳光，来来往往的人群，过来本想和他打招呼又看他打电话退却的人，都在谋夺他的注意力，然而他的呼吸却是活在了电话的那一头，仿佛将那一端也拜访了一样。

楚子航“嗯”了一声，然后低低地回答。“你不接我电话，我才借的他手机。”

“哦，”她说，“以后不会了。”

他抢在她挂电话之前说，“消息也要回。”

她随意地“嗯嗯”了几声，利落地挂了电话。

楚子航垂着眼，发了一会儿呆，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把电话还给路明非，一个人走了。

芬格尔还在从路明非嘴里套话，然而路明非已经知道芬格尔的狗德行了，他一点也不想下午一翻守夜人论坛，看到《让S级与狮心会会长念念不忘的女人竟是……》，或者《惊！S级与狮心会会长共争一女》这种奇奇怪怪的新闻。

路明非觉得，如果让苏尔知道自己到卡塞尔一个月，就让她以这种方式闻名卡塞尔，说不定想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然而芬格尔已经发挥出狗仔部，啊不，新闻部头头的手艺，全网搜索“苏尔”的信息了。

路明非对着传说中已经失传被删了的苏尔初代跳舞视频一时失语，抓狂地问，“大哥，你有这手艺，干什么不好……”

芬格尔惊奇地一边啃着猪肘子，一边看着视频，啧啧称奇，“我去，这妹子够漂亮啊，身材也正，这身段，这嗓子，这细腰……”

他切了个页面，“我擦，就差全球巡演了，这妹子不会是个被落下没检测出来的混血种吧。”

路明非原本正在抓狂和芬格尔生气的理论，听到这话突然声音就消失了，好半会儿，结结巴巴地说，“那，是不是……她也会来这里？”

他的心里说不上是想让她来还是不想让她来，一边觉得她就是这样光芒万丈，优秀的如同高不可攀的天体行星——她要是来到卡塞尔，一定也是个S级，和他一点也不一样的S级，或许那时候他又可以跟在她身后，安安心心地跟着她，她做什么他就跟着，哪怕自由一日她提出要给凯撒和楚子航打爆，他会一脸惊恐，然后咬咬牙，手忙脚乱地给她递上枪和子弹，陪着她在枪林弹雨中潜行在障碍物旁，看着她意气风发地如愿以偿，然后轻飘飘地跳下充满荣光的台子，轻快地和他说，“我要你陪我去吃米粉，食堂有吗？”

食堂没有米粉，苏尔会一脸挑剔地看着菜单，然后垮着脸和他抱怨，低落地说算了，然后他会抓耳挠腮地问芬格尔有没有办法从外面买米粉，说不定路鸣泽还会突然冒出来，问他要不要用四分之一的生命交换一碗米粉。

他会崩溃地大喊，谁要用生命换米粉啊。

但如果，如果苏尔一直吃不到的话，如果她又一次露出遗憾的神情的话，他想，无论是自己做，还是想办法去买……哪怕她突然发疯，说要吃四分之一生命买来的米粉的话，他也是会同意的。

如果这是一个正常的大学，他当然希望和她一起，但这不是，这个学院里都是疯子，如果是她，她一定会做的很好，说不定会成为学生会会长，然后楚子航和她关系好，整个学校都会成为她的一言堂，她会成为比凯撒更像“皇帝”的皇帝，然后他就是她的大总管，去哪里做什么都跟着她，哪怕是去屠龙，哪怕是去屠龙……

路明非忽然哭了，他忽然感觉到了思念的重量，出于那点自尊心，他不想让芬格尔看到自己的眼泪，转头就出去了，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她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熟悉的让他想哭，“路明非？”

“嗯，”路明非应了一声，听到电话那头她轻轻笑了一下，“怎么？想我了？”

“嗯。”他别别扭扭地应了一声，这还是在仕兰中学被她调教出来的，毕竟她是会在他说出不想听的答案后，抱着肩膀不爽地啧一声，威胁他要送他一个锦旗当生日礼物的存在。

但是每一次的生日礼物都没有出过差错，她会比平时温柔很多，上次的生日礼物是带他出逃，花钱给他买了个仲夏夜之梦。

“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吃得惯吗？至少吃好点，但你别到美国也天天啃猪肘子。”她像一个母亲一样问道。

路明非眼睛一酸，嘴欠地说，“还不错，有中餐，吃得惯，没天天啃猪肘子……你跟我婶婶一样磨叨。”

苏尔不爽地咂舌，“别逼我飞过去揍你，”路明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忍不住想，她应该找不到这里吧……

回头问问芬格尔……

“和室友处的怎么样？”

“挺好的，他人还挺好，就是喜欢八卦了点……”

苏尔忽然想起了什么，“路明非，你最好别让我去看你的时候发现你变成了奇奇怪怪的模样，八卦可以，你别丧良心牺牲别人成为八卦啊。”

路明非一个激灵，瞬间想起可能会出现的《S级和狮心会会长两男争一女》的标题，连声保证，“不会不会不会，肯定不会，那哪能啊……”

“那就行，”苏尔说，“有麻烦就找楚子航，他解决不了的话给我打电话。”

路明非没当真，楚子航一个屠龙的，在本校一堆疯子中，这地位都解决不了的东西，远在万里的苏尔又该怎么解决呢。

但他乖乖点头，往往这个时候苏尔就会摸摸她的头，他总感觉就像小狗一样，但苏尔说那就不做这个动作了时还有些失落，他后知后觉地明白电话那头的她看不到他点头的动作，赶紧说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