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城近日来了个女人。
一个貌美,独身,外地的女性,因美貌与那杀人的高超功夫而出名。
据说她杀死的人,只一块石子嵌进喉咙里,便丢了命。
还有更神奇的,死者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警署检查半天,发现他们的死因全部是心脏骤停。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她杀的人,尽管那些人故意尾随,想要对她出手,两波人一见面后,这些人就死了,而她轻飘飘地踏上街头,依旧漫无目的的走着,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然而凶手还能是谁呢。
但没有证据,也有人帮忙打点,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她也因此出了名——因她杀人的手法十分奇诡,好比神仙手段。
那么问题这不就来了,是谁帮她打点的?
是二月红。
他其实注意她很久了。
从她进入长沙开始,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搅得长沙一片混乱。
这人实在不太按照常理行事。
长沙城里有名的齐半仙要给她算卦,她沉吟了片刻,问他,非算不可?我着急吃饭。
那是个并不破败的巷口,一个算命摊在走廊的深处,上面摆着伶仃的几样东西,只有满头白发的老先生看起来颇为仙风道骨,旁边跟个少年。
然而长沙城里的老人都知道,这个堂口是惹不得的,齐家世代因风水卜算出名,老爷子本事高,被道上尊称齐半仙,旁边跟的是他的孙子,叫齐桓,齐家这一代的独苗苗。
老爷子笑呵呵,脾气很好,不耽误,我坐你对面给你算。
要生辰八字吗?她挠挠脸,有点苦恼,我编一个能行吗?
旁边的齐桓脸都僵了,脸上摆的是你不要不知好歹。不过老爷子比他镇定多了,摆摆手说,不用,只看相就可以。
好啊。她利落地应了下来,眨眨眼,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挑点好的和我说吧,生活总要有点盼头。
老先生仔仔细细的看着我,又让我伸出手,看了一会儿,最后说,姑娘是极好的命格,一生顺遂,虽六亲缘薄,却福泽深厚,遇事总是逢凶化吉,少有劫数。
她笑道,多谢老先生了,托您吉言。
多少钱?
十文钱。她看起来有些惊讶,但给了钱便离开了。
上次去齐家拜访,齐桓说起这个人,颇有些认为她不尊重齐半仙的意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喜。
但人群散尽后,却是低声与二月红说,这人水很深。
怎么?他问。
齐桓沉默了,开口骂他,枉你和我认识这么多年,你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他盯了他半晌,深吸一口气,看命格是要生辰八字的。
两个人之间环绕着寂寞,只有矮矮的烟气淡出视野,二月红表情平静:即使知道不对劲,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名堂……齐爷爷看起来完全不想让你参与。
你想做什么?
二月红问。
齐桓沉默了,脸上有奇异的神色,二爷,你是唱戏的文化人。
你唱没唱过《高唐传》?就算你没唱过,你也一定知道这句诗——除却巫山不是云。
你想说什么?二月红微微眯眼,不动声色,隐隐有一种触及到一个很大的秘密的感觉。
我不能告诉你,他的表情太复杂,复杂到二月红也有些难以辨别,你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吗?
二月红也沉默了,他的心慢慢地坠了下去,作为真正下过古墓,触及死亡的区间内,接触过那些难以解释的现象的人——这是不能说的。
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吗?
二月红是个聪明人,苏迩的秘密与“鬼神”有关?
她去过墓里?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终于见到了她,第一次见面,就打破了那些流言蜚语,语言加工,擅自揣度构建出来的形象。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二爷,您来了,”红珠看起来很高兴,然而一瞬过后,又是说不出的复杂,表情无措,唇角嗫嚅着,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转头去喊——“姐姐。”
木质雕窗的缝隙里,一个纤细的影子靠在床边,阳光打在她的侧脸,在淡紫鎏金的彩霞中,宛如一场金色的梦境。
那是一张很熟悉的脸。长沙城任何一个有心的势力,都会有她的照片,尽管她很敏感,最多只能照到侧脸。
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为什么在这里。二月红难得的脑子空白,说不出的窘迫慌乱。
这里是“聚秀阁”,长沙一等的妓院。
“不接客,让他们走。”她转身,就成了屏风后的雕像,垂着头摆弄着花,影影绰绰,成了诱人的皮影。
她倒是吝啬于转身施舍一个眼神——那样的冷淡放在她身上,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是。”红珠低眉,转头冲他露出歉意的目光,“二爷,您也听到了……”
二月红露出理解的笑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就这样怀着动荡的心绪回到了红府。
但即使是回到红府,也没有摆脱她。
梦里像今天一样,她从屏风后走出,从令人遐想的影化为了真实,仿佛是传说中的女妖精,下一秒就会褪去衣衫,裸露成香艳的梦境。
意识到这是梦后,二月红忽然诞生了一种杀意。
她淡淡一笑,依然有些说不出的冷感,苍白的皮肤冷的像刀光,安静地注视着他,眼瞳幽幽地,化不散的忧悒,声音却像是带着钩子似的,温声软语,“我美吗?”
美。但他说不出话来。
然而她仿佛知道似的,忽的吃吃地笑,身子一扭,一张人皮褪了下来。
可她依旧很美,皮褪下后是与之前一模一样的一张脸,褪下的皮比起皮来说,看起来更像是衣服一样的东西。
但哪怕回忆起来,也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惊悚诡异,反而有种淡淡的忧郁,像是梦境的隐喻。
她骨骼纤细又轻薄,轻盈地半扑进他的怀里,抬起脸,温热的身体贴着他,使他的鼻尖充盈着淡淡的冷香。
“公子,郎君……”她仍然有清朗的忧郁,曼声地叫。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剔透如蚌母的珠,此刻她依旧苍白如易碎的瓷器,又像剔透的玻璃彩窗,破碎地映出颠倒的色彩,在泪里,在唇上,在含泪的眼瞳中,在晶莹的睫羽上,在脆弱的脖领间,呈现出一种近乎瑰丽的,教人爱怜的美来。
她吐息冰冷,抚上他的颈,滑腻温热的肌肤贴着他,却让人感到一种刻骨的寒意。某种冰凉的欲望如潺潺的流水,静静地环绕在两人之间,静水深流。若是外人见了定然要误会,可二月红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杀意,她刚才在思考要不要杀了他。
她说——“二爷,您也想杀了我吗?”
梦醒了。
二月红难得地想骂脏话,然而一股气壅在胸口,他又骂不出来了。
反而是杀欲沉沉地挂上来,脸色阴沉的像是发霉的雨天。他也是从杀人越货,灭人满门,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心肠够狠也够硬,毕竟干底下这行当的,必须要心狠手辣,当断则断——也正因为这样,他们更加迷信,迷信一些感觉和将动未动的预兆。
比如昨晚的梦。
二月红开始想她是什么脏东西。
别误会,他不是在骂人,他只是在想她是什么精怪——原来世上也有这么聊斋的事。
红府的管家会定期汇报苏迩的动向。
但实际上,她的动向很难掌握,更难以预料。
她经常走街串巷,看起来毫无目的的到处走,看见感兴趣的铺子就去看看,这样的行动是很好盯的,但她感知特别敏锐,偶尔便会不耐烦,一个错身便消失了。
然后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无论是时间上,虽然可以,但多少有点局促;还是空间上,是怎样瞒天过海,一街的人没人发现那样剧烈的奔跑……这个“出现”用得很妙。
然而她又是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常常会流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消息——
“少班主,”管家神色为难,欲言又止。
“怎么了?”二月红正在修剪杜鹃花,杜鹃花也叫二月红,多少让人觉得在意,二月红也连带着偏爱起来。
“……苏姑娘和五家巷里面的大鹅打起来了。”
连二月红都迟钝了一秒,忍不住回头问,“什么?”
管家已经说出来了,开始逐渐坦然,“苏姑娘和大鹅打起来了,今天是约战的第五天。”
二月红陷入了沉思。
最终还是没忍住,去旁观了这场大鹅与人的战争。
苏迩还输了。
可能是来围观的人太多了,她终于感觉丢脸了,给大鹅买了下来,气鼓鼓地要给它炖了。
大鹅伸颈,嘎了一声,又咬她一口。
“嗷!”
幼稚。二月红点评。
事实证明,想玩的人,到哪里都可以创造条件。
第二天,二月红去围观了摆摊的苏迩。
第三天,因为被城管驱逐,得知了商人要交的一干赋税,她陷入了沉思。
第四天,她一天时间跑完了整个城,在每个树上都挂了一个布条,上书:去你妈的龙王税。
第五天,提出龙王税的长官死了。
真嚣张啊。
然而她拿出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她当天去了一个宴会,只去了一个五分钟的厕所,五分钟,怎么到达几里地之外,强行给长官喂毒药杀人呢。
太离谱了,导致暗中的传言都是她特地找人做了他,据说她人缘很好,各种各样的渠道都有。
确实,从抓大鹅到摆摊,路边的百姓笑盈盈的,谁都能和她说几句话,似乎对她都很亲切。
她玩的倒是开心,但玩了一两个月后,却是消失了一段时间。
教二月红等每天听她的消息当乐子的人很不习惯。
直到监狱里流出若隐若现的风声,说监狱最近闹鬼,曾经有个人在监狱被饿死了,每天午夜时都会出现,问现在的犯人伙食怎么样。
不止一个目击者声泪俱下的举证发言,典狱长发现不对后开始调查一对口供,发现真是雨露均沾,每个人都被问到了。
还有的憨货以为自己精神分裂了,更憨的以为自己在做梦。
最后一个新进来的小偷说,那个人似乎有进来的意向,众人都觉得他在扯淡。
然而第二天,苏迩大摇大摆地跟着板着脸的警署署长走进监狱,厚着脸皮说,我就来看看,待几天,看伙食怎么样。
你当你是来视察的长官啊。
署长差点化身喷子,但他忍住了,因为自己打不过她。
外界众人研究了半天她为什么如此执着于监狱的伙食,最后得出结论,大概后来没人找死,她钱花光了。
好好的姑娘,怎么长了这么个脑子……
二月红怀疑起来,到底是为什么这么警惕这个人,每天看她的情报真的有用吗?
作者有话要说:一些毛茸茸的小心思——
3.关于半截李——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九门一堆人中选择了小李,可能是只有他和陈皮有少年时的经历,有性格的来处吧,其他人都太模糊了,模糊的像是史记里破碎的影子,看了许久,什么性格内核也没涉及到。
写陈皮的太多了,我看乏了,干脆就去写小李,虽然中途有一部分没写好,但整体起码还能看。小李的经历其实很简单,很有古早风味的“信任反被害”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种“最后一根稻草”的感觉我没写出来,因为感觉他也不是什么本身就十分良善的好人,被逼的走投无路终成恶龙,反而能从这种乱世荒年活下来的,底线应该很灵活才是。最多不去主动去害人,但对于争抢与自私自利,也是习以为常的。
妹在他眼里是山里的精怪,是不知人间疾苦,天真纯粹的大小姐,似乎这个世界都爱她,名贵的药材一颗一颗往她那里送。
然而她睁着又黑又亮的眼睛对他说,这些钱给你吧。
用话术委婉又真诚地照顾他的自尊心,把给说成借。
傻,但也没傻得彻底,至少还知道给自己留一半的钱,但一大半的钱给出去,眼睛眨也不眨。
他本该讨厌她的,但作为因为她的善心而获得帮助的人,说讨厌就有些可笑,所以他对妹感情很复杂。
其实应该再写一点,我回头看总觉得写得仓促了,没有铺垫到位,是我笔力不足。
开头是一见钟情——那就是见色起意(希望女孩儿们不要被这种说辞蛊惑,把这个刻在脑子里),一见钟情算什么,那什么也不是,也许龙族和全职里可以有个很好的开始,但对于盗笔这群人精,它什么也不是。
(对于见色起意这个设置,会不会抹黑半截李,虽然可能没人会多想,那我也补一句,不要把男人捧的太高,首先要把自己捧得高高在上,在我看来,这是自尊和自爱的前提。)
中途小李的挣扎,不敢伸手的暗恋与照顾,确实给了妹一些方便,但这其实不算什么,因为小李还小,这只是少年人青春的悸动,就像校园暗恋一样,回头一看也只是淡淡的缅怀——缅怀青涩稚嫩的自己。
但爱情没有那么重要,我不是为了让女主过去谈恋爱的,我的初心是弥补一些遗憾,女主的存在也不是用来牺牲的,她会收获一些东西,会明白有些事其实根本不重要,也会在路中,因为自己美好的品格而照亮一些人。
这不能说是救赎,没谁可以救赎谁,我想表达的是,相遇是有意义的。
最后妹走了,一边让他担心会被人骗,一边又明白她是自由的,没人抓得住她。
在他在社会的底层,人间炼狱里挣扎的时刻,有人乘着花藻与风,在人性的幽微处对他轻轻扔下一朵花。
轻轻地托起他,成了他年少时最美好的幻影。
然而那只是幻影。
他是一个盗笔世界下的男人,也不是二月红那种人设,也许会娶妻爱上别人,也许不会,那是不是爱都是两说,但那也许也不重要了。
我让妹与他相遇,并不是为了救赎,也不是为了让半截李为了她终身不娶才算得深情。没有人可以背负起一个人的命运,为了谁谁谁活下去,为了谁谁谁才怎么怎么样……就是丑恶的道德绑架。
只是在那样的时刻,小李能从那道幻影中,看见一些美好,从妹的洒脱和自由中,得见天地广阔,得知世上还有这样的活法。
他不会走上这条道路,但他得见天地之大,不止是人心的争斗后,或许也算是了却了一点遗憾,就像是我没有办法这样,你替我去看看吧,这种寄托。
多年后小李或许会因为种种,再度对人性失望,连着也厌恶起那苍白的影子,粉色的梦境,觉得她又蠢又天真。
或许老年时他终于释怀,回想起她时,依旧是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轻轻柔柔的目光——就像现实里谁会真正讨厌圣母呢,说不定谁就可以因为她的善意活下来。
她大概不算白月光,她只是不断地被寄托着各种幻想与安慰的影,无论是怨恨,赞许,赞许,倾慕……都是他们的期许与幻想。
这只是妹在无尽的长河里,于湖中央,于人心与别人的眼,照见的一瞬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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