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呐,为什么不记得了,之前和你说王叔,你也是一副不记得的样子?”
王叔就是那对两人都很好的老屠户。
“因为不想吧。我父母都死在了我十六岁那一年,死在了棠城。从那以后,我很少去想关于过去的事情了。”
安厦两世都有过亲人,但没有一世是平平安安看着他们变老的。
“我前世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父亲。他死在了飞机上。唔,那是一种在天上飞,飞得比大雁都高的东西。
他死在飞机上,连尸体都没留下来。
我的母亲死于酗酒。我高中的时候在学校住,好几天不回家一次。
那天我在上课,夫子把我喊出去,他告诉我,我妈没了。
我妈因为酗酒死在家里,没人知道。是屋子里发臭了,才有邻居发现,报的官。
我这辈子算是幸运一点,平平安安和双亲度过了童年。后来,还是我离家读书。
那一年,有起义的攻占了棠城。城里死了很多顽抗的官兵。农民军不想葬了他们,就把尸体全部抛到了城外。
就在我母亲住的庄子上。
尸体多了,就发生了瘟疫。一村子都死绝了。
官兵夺回了棠城,消灭了叛军,也消灭了瘟疫。
他们一把火烧了整个村子。
我回来过,什么都没有找到。
从那之后吧,我很少去想小时候的事情。”
安厦抬头看着蒋兆笑,“其实我们俩还挺像的,六亲缘浅。”
蒋兆揉了揉安厦的脑袋,没说话。
很多时候,安厦对自己的怜惜让蒋兆一度以为安厦一直在一个幸福又从不缺爱的环境里长大。
蒋兆以为,只有在那样的环境里,才能养出安厦这么个性格。
但事实上,不是。安厦拥有过爱,但失去了更多。他只是懂得怎么去爱。
“是很巧,我们是两个倒霉蛋。”
两个倒霉蛋都拥有一个不幸福的过去,但好在,未来由他们一起编织。
“我好困啊。”或许是拥抱太温暖,旧事重提,安厦除了淡淡的伤心,没有更多的情绪。
困意反而是此刻的安厦最明显的感觉。他压着蒋兆半边身子,脸埋进被子里,就这么找了个在蒋兆看来异常别扭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
清晨,赶在太阳起来前,两人就醒了。
蒋兆先一步起来,他悄悄掀开了身上睡着的安厦,走出了营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蒋父的坟墓被转移到了这里,但这很可能是蒋兆最后一次来见他了,总是要给这对父子一点独处的时间。
安厦在营帐里,眼皮抖抖得装睡,想着。
蒋兆提了壶酒,坐在坟头。
他拍了拍蒋父的碑,并不说话。
在他和父亲有限的,和谐的相处里,其实总是蒋兆在说话。
那时候他还很小,就是个孩子。他学不会内敛,学不会父亲口中的君子之道,他只想骑大马,上树掏鸟蛋。
在这些记忆里,蒋兆总是叽叽喳喳的,比送给皇帝的,最机灵的鹦鹉都聒噪。
但现在,蒋兆不说话了。蒋兆不说话,这对父子间便唯余沉默。
蒋兆单手拧开了酒壶,长臂那么一挥,酒水就洒了一地。
蒋兆看着泥土把酒水吃进去,权当是给自己的父亲敬过酒了。
蒋兆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回到营帐,安厦已经醒了,在揉眼睛。
“我先去收集点盐。”
“好,我马上就起来了。”
等蒋兆出去,安厦立刻爬起来,撩起帘子瞄着蒋兆的去向。
确认蒋兆是真的去收盐了,安厦立刻穿好衣服,向着蒋兆的反方向出门。
安厦走到了蒋父的坟前。
他蹲下身,拿起了地上的酒壶。
这个牛皮酒壶很旧了。安厦见过这个酒壶,蒋兆说过,他向来爱物惜物,这个酒壶是他走南闯北多年一直带着的。
此刻,这个酒壶被丢在了这里,看着随意,像是无心的。但确确实实,他被放在了这里。
安厦抬手把它放好,倚在碑上。
身为“儿媳”这么个角色,安厦其实不应该对蒋父过多评价,但安厦想着那老人的脸,不由得想要问他,你的孩子,难道不重要吗。
前世,有个特别出名的故事,赵氏孤儿。
安厦不能理解忠君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但他也知道,对士大夫来说,这是他们最重要的品质。
但为什么自己的忠诚,总要搭上无辜的孩子。
安厦看着那块碑,轻念出声:“蒋忠。”真是个好名字。
人如其名。
一阵风过,酒壶就这么被吹倒。
安厦一直在想,蒋父的自杀,究竟是为什么?
羞愧?还是为了忠诚?
他不明白,也不想再考虑。
希望这无边的大漠,能让一生未曾离开棠城的蒋父在死后有不一样的思考。
最好在下面好好保佑蒋兆吧。
——
安厦在凹地里绕了一大圈,最后从另一边回了营地。
两个小哥已经起了,在收拾东西。
昨夜的篝火已经熄灭了,见安厦回来,一个小哥放下手里的活,重新升起篝火。
“回来啦。正好,我烧点水。吃了早饭咱们上路。”
“蒋兆呢,回来了吗?”
“没看见人啊,应该没有吧。”
“行,那我去找他。”
“哎!那不是蒋哥吗。”
顺着手指的方向,安厦看见蒋兆蹲在水边,捞着什么。
不知道怎么的,蒋兆又绕回了坟墓的方向。
安厦走过去,“在干什么?”
蒋兆让开了个身位给安厦,“你看。”
亏的蒋兆眼尖,路过这里的时候一眼就看出了这厚厚的盐下似乎埋着什么。
蒋兆用手抹开上面的盐,一个铁方块出现在两人眼前。
“这是什么?”
“不知道。”
安厦想把方块拿起来,但方块仿佛固定在这里一样,怎么都拿不起来。
“我试过了,拿不起来。”
“好奇怪?”
光是看看不出什么门道,蒋兆又把它埋回去。
“你觉得这是什么?”安厦虽然这么问,但目光已经移向了前方的田野。
“应该就是它。”
奇怪的铁块让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这块突然出现的土地。
应该不是巧合。这是为什么?什么原因呢?
两人又在附近找了一通,但除了这个铁块,什么都没有了。
无奈,两人只能回到营帐,吃了早饭上路。
半个月后,两人终于到了城市,处理好了治沙问题,督促农场种下土豆,完善好湖盐的提取,安排人手建设盐场。
半个月后,周将军和李大牛送着两人在羊城上了船。
蒋母没有来。她像是一台被动的机器,只有在被动触发的时候才回行动。蒋兆不说要她来送,她便不会来。
又过了半个月,两人终于再次踏上属于棠城的,熟悉的土地。
回到水云间,门童告诉安厦,他有一封信。
安厦接过了信封,是唐洲送来的。
安厦并没急着打开,而是吩咐下人去烧水,他要好好洗个澡。
点上香薰,安厦脱了衣服,踏进浴盆里。
蒋兆坐在外头,给安厦念着账本。这段时间教书的任务颇见成效,他不在的日子里,红姐率先把账本和汇报做了起来。
康姐的思维一开始还不大灵活,听说是找了红姐请教,也跟着学得有模有样,这个月估计也能像模像样教上一份账本。
凤婆婆年纪大了,学得慢。但听说她那孙女翠珠聪明,学得颇快,平日里茶山事情不多,就帮着凤婆婆忙活。
“红姐的意思是,看看是不是时候把康姐给提回来。”
“他们俩最近的关系倒是还可以?”
“嗯,还可以。听说红姐最近新找了个男人,还撺掇着康姐也找一个。”
“什么样的男人?”
“红姐现在可能找什么样的男人。家境差,但人长得好看,听红姐的,会说甜话。”
合着是早期小白脸啊。“聪明人。”
“是啊。”
红姐算得上是个500强企业高管了,这么有钱,想享受爱情了,可不得找个称心的,听话的。红姐是个聪明的,不吃爱情苦的,还能找什么样的。
“咱们明天去一趟村子里吧。”
“好。”
——
北方比不上南方的气候,北方春晚冬早的,一年只熟一季。
眼下的时节,上个月土豆熟了,收割完了,地要急匆匆种上番薯。这个月早稻熟了,要种晚稻。正是忙的时候。
安厦和蒋兆坐着马车到村子的时候,村子里忙得热火朝天。
两人没提前通知康姐。今天来,一是看看地有没有被换掉,二是看看康姐最近管理的怎么样,能不能像是红姐提议的一样复职。
虽然职级被降下去了,但安厦给他们的资金还算是丰富。康姐最近只能围着许家村大转,设施倒是弄的精细。
疏水道有趁着空闲好好修过,还建了不少水车来。路边合适的位置被见缝插针种上了果树,小树苗被好好侍弄着,看着格外茁壮。
最让安厦满意的是田地。康姐看着有好嗨规划过,哪块田是谁的责任区都被立上了牌子,一目了然,不容偷工耍滑。
蒋兆对此还颇为满意。
村里不少人认识安厦,见安厦走过都过来和安厦打招呼。
康姐得了消息,也过来了。她穿着一身轻便的穿扮,背上挑着个担子。
“这里面装什么了?”
“绿豆汤,解暑的。”
安厦点头,“对了,最近出现什么怪事了吗?”
“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