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声响起,骆驼踏出了脚步。
安厦朝他们招招手,离开了铁矿。
他们,要去盐池了。
周将军翻身下马,走到李大牛身边。
“什么东西。”
“我的卖身契。”李大牛拆开信封,里面掉出了两张纸。
一张,是安厦手写的放身书。另一张,是可以到钱庄兑换的十金的支票。
这是李大牛之前在琉璃坊一年工钱的价格。
周将军拍了拍他的后背。
——
上路不久后,安厦就感觉到了这段路和别处的不同。
因为降水少的缘故,和南方到处都是树木的景色不同。西北的土地,差一点雨水就表现出截然不同的风貌。
安厦在逐洲,见过厚厚的黄土上长着一丛丛深深扎根汲取水分的景色,也见过彻底的沙漠,也见过灰色石头构成的刚硬山脉和山脚下涓涓水流周围的嫩草。
但这是第一次,安厦见到的,是厚实的黄土,高大的黄色砂岩组成的刚硬的,质朴的,满是土地气息的世界。
这里的岩石很大块,并没有受到太多风沙的侵蚀。在这里平坦旷阔的土地上,显出一种肃穆来。
这一刻,安厦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人类在最初的信仰里,都不自觉崇拜山川河流,崇拜自然。
但盐池并不在这里。
很快,骆驼转了方向,横着穿过了这片广袤的戈壁。
入眼,又是绵延万里的高大山脉。
安厦已经记不大清楚这座山脉是地理书上哪一只了。
哪怕他再竭力记下前世的知识,但遗忘总是不可避免的。
蒋兆频频回头看着安厦,他觉得安厦似乎心情不大好。
“等咱们找到盐湖,你可以带些回去给母亲。她应当清楚这些盐要怎样做才能食用。不必太忧心。”
安厦当然不是为这个烦恼。前些日子也是他傻了,其实去除原盐里的杂志,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依靠溶解度来稀释结晶,算不上什么难事。
他只是突然有些想念过去而已。
但蒋兆这番话,却让安厦转移了注意。蒋母为什么会知道?蒋兆又因为什么肯定。
“真的。你说过你那个时代,有比这里多很多的知识,能力,技术。那我母亲应该和你差不多,都不属于这个时代,不过我母亲那里,可能会比你那里更聪明些,知道的似乎更多。
她和我说过不少。”
蒋兆能养出一副异于这个世界男人的品行,自身的原因很大,但蒋母的影响也不少。
“你和你母亲,以前关系不错吗?”
“我以前没见过太多人,母亲也没有现在这么奇怪。在我小时候,她就像是个天仙。
她总是温温柔柔的,给我讲很多我在别处听不到的故事,那段时间,是我们关系最好的时候。”
安厦知道,蒋兆并不需要安慰。蒋兆是个勇敢的小孩,他勇敢面对带着异常的母亲,扭曲的过去。
但身为恋人,安厦猜不管蒋兆需不需要,这种事情,从来不是被安慰方需要不需要,而是另一方愿不愿意重视他一点一滴的委屈,并为此揪心。
安厦喜欢蒋兆,所以哪怕蒋兆已经不在意了,安厦也会在意。
两匹骆驼并肩走着,安厦伸出一只手,抓住蒋兆。
蒋兆对此非常满意。他承认,有时候他是有故意卖惨的成分在的,谁会不想要恋人的怜惜?如果有,那那个人一定脑子有病。
身后的两个小哥对视一眼,已经对老板们是不是秀恩爱的行为见怪不怪了。
可恶的断袖,钱真难挣。
还好,很快今天该死的工作就到头了。
山脚下,好大一片绿色的盐湖。
一颗颗翡翠一样的盐湖缀在大地上,像是地母最美丽的珠宝。
如果现在是科技发达,交通便利的时代,这里一定可以成为一个著名景点,类似翡翠湖,天空一号这些。
但很可惜,这里深处大漠,实在是没有开发景点的可能。
驼群并没有因为看见水源激动。它们知道,这样的盐湖,补充盐分用是可以的。当水喝,一定比不喝先渴死。
还没走到盐湖跟前,脚下的土地就已经不一样了。
这里的土地干裂,像是七十老人的皮肤。地上白花花的,盐粒无孔不入钻进每一个缝隙。
人一脚踩上去,碰不到地面,只有盐。每走一步,脚下大块盐粒破碎的声音都清晰可加。
这些盐湖里的盐非常可观,盐分最高的盐池上头长着一层类似冰面一样的盐壳。
安厦用手碰了一下,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弄出的细小的伤口钻心的疼。
因为前世某些社会热点,西北的盐被拉上热搜讨论过,整个西北,供国人吃上千年不是问题。
换算成如今大昭的人口和食盐量,上万年都不是问题。
安厦拍掉手上的盐子。
就手伸进去再拿出来的功夫,他手上就凝出了厚厚一层盐。
安厦对这片盐池非常满意,嘱咐小哥们记下此处的地点,安厦转身就不再靠近盐湖。
有盐湖的地方,地势往往比较平坦。这里风大,带着盐的风吹得他脸痛。
“这里这么多盐,怎么以前没人想着来采。”
这里地理位置是不好。但盐在古代是紧俏货,不该没人关注。
“咱们要在这里采盐,第一步就是和周将军沟通好,让军队来这里驻守。否则,这么一个塞外的地方,谁有命来。”
好吧,是安厦的错。
前世,这里一直是无可争议的祖国的领土。虽然在铁矿经历了一场动乱,安厦对此处不属于大昭这一点还是没有清晰的认知。
都怪祖国太强大,太稳定。
不过,安厦却不认为这里要和周将军扯上关系。
“铁矿靠近边塞,周将军的队伍调动能顾及到那里,有事情随时能出兵,里头的士兵也能随时回防。
但这里和边塞太远了,恐怕这件事上,咱们的利益可不一致。”
安厦这话里怕不是已经想好了谁更合适。
“你知道有个人叫阎旌吗?”
蒋兆当然听过阎旌的大名,朝廷有名的少年将军。结果一朝高举大旗,竟然反了。
此刻的阎旌,应当就在塞外,带着自己的队伍和周边的蛮子打得正凶。
“你认识他?”
“算不上我认识他。唐洲认识他。他们俩小时候就是有名的冤家。后来长大了,这俩人反而搞上了。”
“你说过,唐洲有反心。阎旌这样,已经是唐洲反的行动了。如果我们的项目里和阎旌打得火热,搅和在一起,那我们以后,在大昭就呆不下去了。”
“谁说我要做这里明面上的主人的。这里一直是阎旌发现的啊。他在这里驻军制盐,贴补军用。我只是个一无所知,被下属蒙蔽的小商人。”
朋友归朋友,安厦可没有彻底参与进去的打算。
至于为什么还要沾上关系,反正他早年和唐洲关系好,这个怀疑就一直在,那有没有这个盐田,他都沾了点腥臊,干嘛不赚点?
“行。”蒋兆尊重安厦的决定。
“你不拦着我?这个是谋反唉?”蒋兆的接受度未免太高了?安厦以为自己要费些口舌,甚至做好了不要蒋兆插手,他一个人扛的准备。
“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为什么我不科考?”
安厦不明白蒋兆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为什么不能科考?”
“因为我父亲,他是前朝遗老,坚定的复国派。”
伴随着蒋父的死,安厦对这个男人的了解也就戛然而止了。
他没想过,蒋兆竟然还有这样一个身份。
“我本来就和谋反有扯不断的关系。再多这么一桩,也无所谓了。”
说是皇权至上,天家威严,但谁能不顾及什么。
当皇帝的,要考虑杀了前朝旧人,民间的百姓怎么看他这个皇帝,所以他轻易不能杀蒋兆一类人。
当皇帝的,也不能随便杀有嫌疑的官员,否则人人自危,君臣离心,他还是坐不稳位置。
当今的陛下,既没有十足的胆识,破釜沉舟,又没有足够的才干,百姓歌颂,更没有高尚的品德,君臣一心。
偏偏,他还有个拎不清的志向,既想着当明君青史留名,又暴虐无道,疑神疑鬼,天怒人怨。
安厦再了解不过这位陛下,自然清楚,此刻自己这样刀尖上跳舞,还真没什么风险。
安厦心中腹诽这位陛下,同时,他对蒋兆和赵瘸子的故事也有些好奇。
“想听故事?”
“嗯嗯嗯。”安厦点头,凑到蒋兆身边。
蒋兆敲了安厦脑袋,“先扎营。”
时间已经不早了,眼下天气见热了,但夜晚风大,没合适的营地可不行。
安厦吃了个栗子,蒋兆没收住劲,有点疼。安厦怒瞪着蒋兆。
蒋兆也不是真那么手贱。但安厦讨好人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个圆滚滚的大汤圆。
谁会不想给这个大汤圆来一下呢?
蒋兆没忍住自己的手,然后就遭到了教训。
蒋兆敲好固定营帐用的木桩,转身安厦就不见了。蒋兆只能自己去骆驼上取兽皮
蒋兆反思了下自己,的确是他的问题,打算等下哄一下安厦。
然后,他拿起包裹,就摸到了一手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