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澹卿将濒死的江识鹤带回桐山仙居,堪堪过了两个月。意外的是,江识鹤穿胸而过的箭伤几近痊愈,一双腿却彻底废了。
“鹤儿,练姑娘说这是心病。”
“...”
“我看过你口中的外面世界,确实比桐山有趣的多。”
阮清宁脸上尚带病态的白,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江识鹤来到山巅。
金光散落,终日缭绕的薄雾被清风拨散,得见桐山真容,连绵如黛的青山环抱着桐乡城。一方小小的城池,升起袅袅烟火气,耳畔似乎回绕着喜气洋洋的叫卖声,大抵就是人间模样。
阮清宁眸看向面前磨平心性的人儿,指尖穿过她的黑发,轻柔的顺到发尾。
“所以你要快些好起来。”
江识鹤默默收回视线,眉宇间的洒脱沉淀成稳重,回首看向阮清宁,对方干净透彻的眼眸,胜却人间无数。阮清宁笑着说道:
“师姐允你出山,鹤儿也有自己的天空。”
“清宁...”
“嗯?”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怎会这么说?”
“练红缨不会凭白无故帮我们。”
“练姑娘对我很好。”
江识鹤淡淡一笑,没有深究,再次看向袅袅人间。暖阳之下山河如镀金纱,粼粼波光点亮她黯淡的眼眸。
是夜。
“咚咚。”
“进。”
“练姑娘。”
阮清宁推门而入,见练红缨端坐在茶桌旁,并不意外她的到来。倒是澹卿见之起身,礼貌的告退,却被练红缨招手唤回。
“何事?”
“关于清神草。”
练红缨垂首轻吹热茶,杯中泛起圈圈涟漪,静待下文。
“我便是最后一株清神草化形。”
语出惊人,澹卿难以置信的看着坦诚的阮清宁,相比之下,练红缨淡然许多,她撂下瓷杯,浅棕色的眸子平静的看来。
“练姑娘,似乎并不意外。”
“隐有猜测。你愿意为了江识鹤,丢了性命,为我入药?”
“愿意。”
“呵。”
练红缨嗤笑摇头,无可奈何的看着阮清宁,叹息道:
“你生性单纯,她不值得。”
“值得。”
阮清宁难得反驳,干净的双眸中是无法撼动的坚定,薄唇启合认真的说道:
“桐山寡趣,我亦无伴,悠悠岁月,是鹤儿为我带来数不尽的欢乐。若非有她,让我心存希冀,我可能早像其他姊妹,自甘道消。”
“你今日来,是何打算?”
“练姑娘,我不会食言。只想请你再宽限些时日,待到鹤儿离开桐山,我自会奉献给你。但她现在这样,我...放心不下。”
练红缨的指尖轻叩桌面,垂眸不语,眼中是阮清宁读不懂的盘算。片刻思虑后,浅棕色的眸子扫向门外,练红缨悠悠问道:
“你都听到了?”
阮清宁惊讶的瞳孔放大,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行至门口,得见坐着轮椅的江识鹤。
“鹤儿...我不是有意瞒你。”
阮清宁宛如做错事的孩童,慌张的解释着,却意外换回江识鹤安抚的一笑。江识鹤双手推着轮毂,缓缓进入屋内,看着气定神闲的练红缨。
“练姑娘,我本是贼,往后供你差使,为你取天下妙药,换清宁一命可好?”
“鹤儿,你不必牵连...”
“难道你要我看着你送命吗?!”
江识鹤一掌拍向木制轮椅,愤恨自己的无能,侥幸从悬济药庄取药治病,却没能逃出练红缨的交易。她红着眼眶,侧头质问,阮清宁面露焦急,方想争执,便被练红缨冷冷打断。
“吵什么?”
浅棕色的眸子瞥向失去冷静的江识鹤,练红缨轻捻杯口,反问道:
“我何时说要阮清宁性命了?”
此言一出,勾来三道意外的目光。
“红缨...”
澹卿簇着眉头,率先不同意,练红缨日夜被头疾所困,尽数落在眼中,疼在心里。可练红缨没有理会,转而看着诧异的阮清宁说道:
“阮姑娘,我乃丹参,与你同为药草化形,故而只需你七分魂魄。”
“你...是如何离开生根之地的?!”
比起劫后余生的喜悦,阮清宁更加震惊练红缨的来去自如。练红缨微微一笑,似有若无的扫过澹卿,坦言道:
“数千年前,有人为我写过一套功法,令我瞒天过海摆脱困顿。”
“原来如此。”
阮清宁点点头,眼中满是羡慕。她如释重负的看向江识鹤,笑容依旧干净纯洁。
“鹤儿,我就说练姑娘对我很好。我若留有三分魂魄,你将我带回清水潭,百年之后便可再造人形,从头来过。”
阮清宁周身散发温和白光,光盛之时,一株青翠的清神草飘出,落入练红缨手中,而另一团幼小缩瑟的乳白光球躺在江识鹤温暖的掌心。光球似乎感觉到对方的不舍,亲昵的蹭了蹭掌心。
“三分魂魄脆弱不堪,鸟雀甚可食之,江识鹤你自己把握。”
练红缨的话中隐有警告,江识鹤怜惜的看着掌心的小东西,心中钝痛不已,但也知晓这是最好的结局,她点了点头说道:
“我会守在清水潭,寸步不离。”
“我们将离开仙居,你往后不必再来了。”
话锋一转,言语透着疏离,练红缨起身走向江识鹤,居高临下的审视了来回,犹豫再三,抬手甩出一本功法落在江识鹤失去知觉的腿上。
泛黄的书卷封面上,赫然写着合欢功法。
练红缨转身留下对二人的最后一句话,往后再无相见。
“合欢功法可破生根困顿之局,但此后阮清宁只能依附与你。你生她生,你死她死,你若飞升...她则生不如死。”
绿杨黄芦渡,白鹭沙鸥啼。
远航宝舟自两岸青山中压浪而来,清风拂面,好不惬意。
“没想到宝舟亦能行水。”
澹卿立于船头有感而发,迎风回首,白发如雪,银眸含光,胜过无数山水。练红缨一如既往躺在藤椅上,不过较往日更加松弛,已经不见初识时的戒备。
“现下,又往何处?”
“东极岛。”
“为何?”
“你的头疾已有药可医,神魂之伤尚未修复。”
澹卿走近练红缨,贴心地为她盖上绸毯,疑惑的继续问道:
“只是...为何你不肯服药?”
“不急。”
练红缨眼眸轻抬,偶露万种风情,成熟的嗓音响在澹卿耳边。
“坐。”
练红缨手腕回转,第一次为澹卿斟茶。澹卿局促的看着嫩黄色的半盏茶汤,银眸露出困惑,却见练红缨自顾自地吹茶抿茶,缓缓问道:
“反噬期过了?”
“嗯...”
澹卿两颊微羞,心虚的垂下目光,惹得对方轻笑。澹卿闻声看去,只见不懂事的绸毯勾勒出练红缨的曼妙曲线,成熟知性的韵味由内而发,害得澹卿脸上又是一臊。
练红缨原谅了澹卿的无礼,可弯弯的笑眼中是藏在眼底的冰凉。
“聊点正事。”
“红缨,你说。”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你却都没有让我满意。”
话题急转,澹卿心中顿感寒凉,方才的温情荡然无存,赶忙抬眸看去,却是捉摸不透城府与老练。练红缨单手抵着胸口衣领,微微俯身撂下茶杯,轻描淡写的说道:
“如若这次,你仍不能让我满意,便在东极岛分别。”
澹卿心生慌乱,毫不怀疑练红缨说到做到,也隐有猜测接下来要聊的,是二人不曾当面说破的芥蒂。果然练红缨漫不经心的笑着道破:
“安宝船行里,狼崽曾嗅出你与阿伏有相同气息。”
“溯光之法时,你能穿梭过去,说明本就是过去之人。”
“时间屏障内,你又预知时间兽伤我的路径,提前防备。”
一件件往事,被尽数挑明,无不指向一个答案。
澹卿的牙关紧咬,银眸低垂,有苦难言的看着搭在腿上的手,渐渐将衣衫攥皱,等待着最终的拷问。
“最重要的是,在合欢宗时,我便心存怀疑。人与人之间,没有无条件的付出,你又是为什么对我死心塌地?”
简明的话语,好像在刺探目的不纯,澹卿瞬间抬眸,急忙解释道:
“红缨,我不会害你!”
练红缨微微一顿,轻轻颔首,似是肯定又似是略过,平静的看着澹卿,不急不缓的继续说着:
“可你憨笨稚嫩,又不善棋,全然没有阿伏的机敏。我越是观察,越是疑虑。所以...”
“所以…”
突如其来的打断,让练红缨眉头一挑,只见澹卿攥着衣襟,垂着头,如雪的白发遮掩着暗淡的神情。
一年多的陪伴,处处暗藏怀疑与试探,发自内心的苦涩上涌扼住喉咙,可澹卿咽下所有委屈,只是想问问:
“所以...心茫入梦阵中,你让江识鹤救我,是因为我是澹卿,还是因为我可能是伏榕?”
直白的问题,换来练红缨的沉思。
时间一分一秒的熬过,原本惬意的浪声,让澹卿心中的燥乱,越发的重。
“都有。”
练红缨迟到的给出答案,她看着落寞的澹卿,问出最后的问题:
“所以,你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虞湘姐妹、朗画白x安小安、人间赤子阮清宁x天外仙客江识鹤,大家更喜欢哪个哇?小故事都结束啦,轮到我们谈恋(澹练)爱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