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山之上,藏有雅居。
无名居所尘封许久,澹卿打扫到深夜,练红缨才堪堪满意,换了亵衣倚在榻上。与白日的盛气凌人不同,她看书时总是安静温婉。
澹卿将珠花簪藏在掌中,不知如何开口,屡次偷瞄,几番徘徊。
反反复复,犹犹豫豫。
练红缨蹙着眉头,不堪其扰的撂下书册。
“何事?”
“红缨,你还在气吗?”
“因何生气?”
“我...不会下棋。”
“...”
练红缨一声气笑,无奈的摇了摇头,重新拿起书册。澹卿有些自恼嘴笨,下定决心,鼓起勇气说道:
“你若爱棋,我便去学,陪你对弈。”
“嗯。”
淡淡的敷衍,没叫澹卿退缩,攥了攥精心准备的簪子,凑到床榻前,试探的问道:
“那你还生气么?”
“唉——”
练红缨哑然叹息,看向澹卿,眉眼中略有不耐烦。
“你究竟何事?”
“我今日在街上,得见一枚珠花簪...”
“不必。”
话未听完,练红缨就冷了脸,将满腔诚意拒之千里。心中的火热凉了半分,澹卿有些怔愣,但马上重拾热切,将手中的簪子递了过去,腼腆的补充道:
“我瞧着精美,你...”
“拿走。”
练红缨抬手挡回簪子,目光始终落在书上。
精心挑选的礼物,却讨不来一个侧目,澹卿失落的缩回手,心中空空落落。银眸不解的落在练红缨身上,踌躇片刻,澹卿怯生生的将簪子送了过去,仿佛确认般问道:
“红缨,你不喜欢吗?”
“拿走!”
“啪——”
意外的脱手,珠花簪跌落在地,珍珠散落一地。
银眸难以置信的放大,澹卿怔怔地看着摔坏的珠花簪,又茫然地的看向练红缨。
对方右手微抬,目光落在地上的簪子,又不自然的挪开,红唇几番启合,终是没有解释,阖眼躺下,弹灭了烛火。
黑暗中,徒留澹卿独自消化,落寞的眼眸垂下。
皎洁的明月不合时宜的洒在屋内,地上颗颗饱满的珍珠依稀可见。澹卿沉默的俯下身,指尖微颤的将珍珠仔细拾起。
翌日清晨。
“哗——啊——”
澹卿一袭白衣站在崖边,失神的眺望着桐山侧峰的喧闹,衣衫浸透寒气,似乎彻夜在此。
“何事喧哗?”
澹卿闻声回眸,见练红缨的肩披御寒绸毯,半遮半露曼妙的腰身曲线。澹卿垂下目光,回答道:
“阮道友应允解道友,侧峰聚集了不少人。”
“嗯。”
不过一句简单问话,打破整夜的自我疏导,澹卿暗中抿了抿唇,心中酸涩渐起。
“早。”
一声突兀的问候,让澹卿诧异的看去,练红缨神情淡然,目光却飘向别处。
“呃...早。”
点点欣喜,驱走怅然,暗淡的银眸瞬间变得亮晶晶,澹卿凑近半步,练红缨却提前离去,留下一句:
“随我去看看。”
侧峰。
阮清宁人如其名,生得格外清秀安静。
“解姑娘,你引众人聚于桐山,让我颇为困扰,可否离去?”
小剑仙解愁余怀抱长剑,薄情的双眸扫去。一只三花猫自解愁余肩头跃下,竟口吐人言。
“喵,比试一场,我自离去。”
“我为何要与你比试?”
“剑首绝。”
“我无意争名,你拿去好了。”
三花猫扫了扫尾巴,明黄的眸子看向解愁余,而解愁余用拇指将剑推抵出鞘。三花猫见之,回答道:
“比试一场。”
阮清宁的细柳眉微微簇起,若无旁人的思考片刻后,自腰间甩出薄蝉软剑,激起一层气浪,剑身在阳光下宛若透明。
解愁余毫无波澜的双眸终于提起一丝兴趣,缓缓抽出多情剑。
“深山小径藏蝉翼,好剑。”
练红缨与澹卿立于枝头,她见之感慨。
“二位,凡事要讲先来后到吧?”
澹卿闻声看向下方,一名黑衣女子头枕双臂,潇洒的靠坐在粗壮的树杈上,仰头对视,眸中颇为不满。
“江识鹤,你是何意?”
“哈!我本天上鹤,岂能居于人下,劳烦二位换个枝头。”
澹卿淡然的收回视线,不仅对江识鹤的诉求充耳不闻,还暗中侧身挡住练红缨。
“啧!”
江识鹤反手拍向身下的枝干,轻盈如风的挪到临近的树枝,架腿而坐。她口衔松针,挑衅的看着傲居的澹卿,剑眉一挑,吊儿郎当的说道:
“小美人,脾气不小,怎么称呼?”
白发银眸本就飘渺,澹卿冷着脸更显疏离,根本不理会江识鹤,却见练红缨眼尾含笑的回眸轻扫,立马软了态度。
“红缨,怎得?”
“哈,你的心眼儿就如薄蝉软剑。”
“何意?”
“似有若无。”
澹卿听懂练红缨的话中含义,微微羞赧,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哼着不满。
林中薄蝉软剑优势更胜,半透明的剑身借着地利,隐入枝叶,灵活弹软的剑身出其不意的自缝隙刺出,相比之下多情剑显得笨重。
小剑仙解愁余果断持剑翻挥,弯月般的凌冽剑气斩断枝桠,落叶纷飞半遮着阮清宁清澈的眼眸。
有了施展空间,多情剑攻势渐猛,局势瞬间转变。
解愁余的剑风罡硬,而薄蝉软剑不善于抵抗劈砍,屡次折弯,使得多情剑锋擦肩而过,阮清宁几次险象环生,不由得连连后退,可清澈的眸子却不见急躁。
“小剑仙果真小剑仙,阮姑娘怕是挡不住。”
“是啊,解道友隐有压制之势。”
“我看南阮北解,以后恐是没有南阮咯。”
“切,阮清宁输不了,我看小剑仙不过如此。”
格格不入的声音叫众人听的一清二楚,有人不服闻声回瞪,但见江识鹤轻蔑的眼神,瞬间哑了声音。
江识鹤弹起身子,伸了伸懒腰,无聊的打了个哈切,足尖轻点踏风而去,引得枝桠轻颤,抖落一片绿叶。
“唰——”
“啊!”
众人惊呼,细看是薄蝉软剑一颤,意外伤了三花猫的后足。阮清宁立马收剑,抱以歉意的说道:
“解姑娘抱歉,刚才我走了神,无意间刺伤你的猫。”
解愁余俯身抱起小猫,蹙眉看着淌血的后足,阮清宁掏出伤药,简单涂抹止血,叮嘱道:
“薄蝉的剑伤不易愈合,悬济药庄在桐乡城百里处,你先带猫去瞧伤。”
解愁余沉默的点头,目光又落在剑上,阮清宁思索后说道:
“今日比试,我认输。”
解愁余摇了摇头,多情剑在地上写下一字。
「平。」
不待阮清宁回答,又写下。
「两年后,再试。」
“好。解姑娘可否先遣众人离开桐山?我不习惯。”
解愁余冷冽的目光扫去,众人纷纷作鸟兽散。
众所期待的比试不了了之,但没有扫了练红缨和澹卿的兴致。她们回到无名居不久便有访客,竟是阮清宁。
“二位姑娘,比试已结束,还请让出仙居,离开桐山。”
“仙居?”
练红缨眉峰一挑,饶有兴趣的打量阮清宁。只见阮清宁五官小巧秀丽,不算惊艳但很是耐看,难得又有一身干净气质,未染半分烟火。
“是的。”
“此屋乃我多年前所建,何来仙居?”
“非也,家师告知我,此屋属于数千年前的两位高人,早已飞升上界。”
“是。”
练红缨肯定道,阮清宁的目光变得困惑,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芥子囊中取出一幅旧画,徐徐展开是伏榕和练红缨。
“你是画中的红衣的高人,她...?”
“她老了。”
练红缨说的坦然,阮清宁不疑有他,拱了拱手说道:
“如此是我打扰,二位高人再会。”
意外的是此后阮清宁常常来访,而练红缨并不厌烦。
“练姑娘,这是桐山独有的蝶蜜。”
“多谢。”
练红缨轻嗅蜜香,将其收下,阮清宁则坐在一旁,安静的把玩着一具木制人偶。
“阮姑娘,你其实并不排斥别人。”
“嗯,反倒我一人在山中,时常觉得孤单。”
“既然如此,为何赶走那帮人?”
“他们太吵了。”
“哈!那便常来。”
“嗯。”
练红缨看着单纯干净的阮清宁,卸下心防,笑得轻松。
送走阮清宁,练红缨看着隐入山林的秀影,自言自语道:
“难得人间赤子心。”
“红缨...”
方才退守在侧,目睹练红缨笑盈盈收下蝶蜜的澹卿,终于忍不住心中的醋意。练红缨回眸的瞬间,敛了笑意,恢复往日的距离。
“何事?”
“唔...没事。”
审视的目光之下,澹卿企图质问的话止于唇齿,只敢消沉的摇头了之。
这份消沉,持续到夜晚。
酝酿半日的酸涩无限发酵,促使澹卿壮着胆子,顶着练红缨探究的眼神,捡起塌下的小枕头,放在她身边。
“你做什么?”
“睡觉。”
“下去睡。”
澹卿置若罔闻,倔强的褪下月白外袍,直愣愣的坐在床边,果不其然挨了一脚。腰间传来的钝痛,激发出更深的委屈,澹卿直视练红缨,正色说道:
“红缨,我要和你睡觉。”
“滚。”
“不。”
“滚!”
“我是你的契主!”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这一刻暂停了时间,只余二人粗重的呼吸。异常白皙的脸颊,立刻泛红,隐隐渗血。
“你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元旦快乐~
PS:已经有小可爱在猜澹卿是不是伏榕啦,具体是不是且看下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