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一声讥笑,练红缨面露不屑的虚声问道:
“这句话,你在代表谁说?”
澹卿闻言一愣,目光暗淡的避开练红缨平静的注视,哑了声音。练红缨似乎早有预料,只是黯然的阖上双眼。
听到练红缨疲惫的轻鼾,澹卿才敢移回视线,只见怀中人睡得并不安稳,微微簇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双唇,隐有无助和失望。
卸下防备的睡颜,远比平日的高壁深堑,诚实的多。
目光温溺,掌心僭越的覆上练红缨苍白的脸颊,拇指轻轻揉开眉头。
轻而易举的逃脱质问,让澹卿心有不安,看着熟悉的怀中人,有些话发于内心,又止于喉头,三两下呼吸后,最终咽了下去,只剩苦涩从眼中溢出。
时间屏障外。
西下的斜阳,把枫叶映得通红。
“不对,不对,何谓四维?”
安小安手持书卷,神情严肃,全然一幅教书老先生的模样。郎画白穿着不太合身的长袍,局促的站在原地,狼耳背垂,试探的背道:
“一曰礼,二...二曰廉,呃...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
野性的狼眸怯怯的看向安小安,见到她勉强点点头,郎画白长舒一口气,狼尾轻扫,今日的督察算是蒙混过关。
“画白,尝尝刘叔的肉包子。”
安小安撂下书卷,噗通一声坐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个大肉包。她小心翼翼的掰开,露出里面的满肉,递给郎画白。郎画白双眼发亮,轻轻咬向安小安手中的半拉包子。
安小安笑意盈盈的看着细嚼慢咽的郎画白,将另半个包子塞给她,然后拍了拍身边。郎画白依言而坐,双手捧着包子,啃得极香,让安小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好吃吗?”
“嗯。”
“啊——”
郎画白看向安小安微张的嘴,又纠结的看了看包子,递了过去。
安小安美滋滋的咬上一小口包子皮,吃的津津有味。郎画白的双眸充满疑惑,她将肉馅微微挤出,再次递给安小安。
“吃。”
“不用,刘叔还留了好多包子给我。”
“嗯。”
在郎画白吃的认真时,安小安偷偷往她身边挪了挪,敏锐的狼眸瞬间看向始作俑者,片刻的思考后,默许了她的靠近。双肩微微触碰,安小安如尝蜜饯,她抱着双膝,忍不住撒娇。
“远航宝舟太难造了,画白你看,我的手都磨红,痛死了。”
“嗯。”
郎画白看着纤细白嫩的手指,违心的点点头。
听闻附和,安小安心中泛起委屈,吸了吸鼻子,冲着剑眉挺鼻的郎画白,伸出双手,一幅要抱的娇气模样。郎画白警惕的缩了缩身子,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哼。”
安小安气鼓鼓的背过身,嘟着的小嘴仿佛要翘上天,可余光又控制不住的回瞥郎画白,见到对方投来关切的目光,瞬间就笑破了功。
“...非造不可吗?”
“嗯,前线吃紧,宝舟维修尤为重要,刘叔都要上舟帮忙了。”
“哦。”
枫树下。
安小安娇娇的向郎画白絮絮叨叨,郎画白懵懂的回应着每一句。
嬉笑间,二人依偎着看完一日又一日的夕阳余晖。不知不觉时,毛绒的狼尾轻轻圈着安小安。
与此同时。
烛火旁,面对棋局沉思的伏榕透着一丝烦躁,她二指拈着黑子,微微敲着棋盘。
“阿伏,你怎么不喝药?
伏榕闻声回看,目中低沉,她面露犹豫,几次哑然,缓慢问道:
“红缨,药中加了什么?”
“...”
目光低垂,看向汤色如常的药,练红缨如鲠在喉,伏榕落下黑子,主动走近,端过汤药。
“我说过,无需添加你的精纯之血。”
“...我本是药,于你有益。一两滴而已,我想你好受些。”
“你看我好受吗?”
伏榕语气急促,满眼心疼,但见练红缨如做错事般内疚,于心不忍的叹了口气,仰头将药一饮而尽。
“红缨,我并非责怪你。只是...我无法接受,我的舒缓是以伤你为代价。”
“嗯。”
练红缨垂着头,声音闷闷。伏榕轻轻将人揽入怀中,慢慢揉搓着黑发,将担心表露。
“这些时日,我常常担心飞升会害了你,我亦常常担心不飞升,也会害了你。”
“...阿伏...”
练红缨沉思片刻,挤出笑容,微微推开伏榕,故作轻松的说道:
“你还记得当初将我带出深山时,所舞的枪法么?”
“自然。”
“我那时爱极了你这把银杆红缨枪,故而取命红缨。”
说罢,练红缨走向谢雪沾溪枪,将其递给伏榕,笑眼弯弯的说着:
“再舞一遍给我看。”
“好!”
伏榕单手持枪,神采飞扬的来到庭院,未动真气只摆架势。
呼吸轻吐,伏榕双眸精光四射,双臂稳健有力,谢雪沾溪枪出如龙,破空之声断不绝耳。忽而枪尖下探,碎步前进,赫然一招拨草寻蛇。
足下飞沙走石,身姿掠影,由探转攻。皎洁的月光下,枪杆熠熠生辉,枪尖如雨散寒芒。
练红缨双手抱胸,侧头倚着门框,浅棕色的眸中满是伏榕的自信英姿。思虑变为决定,练红缨笑着说道:
“安姑娘已经将远航宝舟造好,阿伏,我们明日出发吧。”
伏榕闻声收势,银枪杵地,没有言语,月光镀在身上宛如谪仙。练红缨几步上前,为她擦去细汗,小声承诺。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合欢宗,照顾好我们的家。”
“还有你自己。”
伏榕咬牙艰涩的挤出,目中不舍,她牵起练红缨的手,认真的说道:
“待我去了仙界,定会设法下界接你飞升。”
练红缨闻言笑了笑,不自然的垂下目光,抬手替她理好衣领。
时间屏障内。
练红缨已经苏醒,没有澹卿预料中的责怪,她毫无留恋的离开温暖的怀抱,黯然的眸子掠过澹卿,安安静静的走到时间屏障前,一言不发的看着当年光景。
年少的伏榕和练红缨重现眼前,当初的誓言落入耳中。
澹卿的心中泛起酸涩,屏障内的练红缨更加成熟丰满,举手投足间是少时未有的风韵,却总在不经意时流露孤寂。
几步靠近,澹卿见练红缨眼底泛红,瞬间心如刀割,连忙说道:
“红缨,别看了。”
对方置若罔闻,往日光景落在难以捉摸的双眸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澹卿眉头微皱,一步上前,逾矩地轻轻捏了捏练红缨的手。
“你身子还虚,先回去休息如何?”
练红缨微微侧身,不动声色的抽走被澹卿握在掌心的手指。
“回哪?”
“...”
澹卿的喉头发紧,一时语塞。练红缨罕见的冲澹卿一笑,用平静的口吻说道:
“我已无归处。”
时间屏障外。
“也不知道伏榕和练姐姐有没有顺利到达天元大陆。”
枫树散落,安小安托着双腮,看着落日余晖感慨道。狼尾尾尖勾起,郎画白挺了挺身子回答道:
“不晓得。”
安小安歪头看向规矩很多的郎画白,目光深沉似有心事。果然没过多久,安小安声音低落的说道:
“刘叔阵亡了,刘叔的儿子上了前线。”
郎画白抖了抖耳朵,不明所以的回看,只见安小安一袭白袍,笑的勉强。
“我爹也...阵亡了,轮到我去前线了。”
竖瞳收缩,郎画白瞬间紧张。
“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安府上下但凡有能力修宝舟之人,无一临阵脱逃。”
“可前线很危险。”
“是的。”
“也可能会死。”
“也许吧。”
“那你也要去?会...很疼的”
狼耳背垂,郎画白主动凑向安小安,一双狼眸透着不安。安小安洒脱的笑道:
“我是安府的大小姐,仆人的儿子都上阵,我岂有龟缩之理?”
“那我...我也去,我是你的带刀侍卫。”
“哈哈哈!”
安小安拍了拍郎画白的肩,抬手比划了一下身型。
“你这个带刀侍卫先好好读书,好好练武,体格比我都小。”
“唔...”
郎画白的小手摸了摸腰间短刀,还想争辩,但被安小安率先命令道:
“郎画白听令,本小姐不在的时间里,不可松懈功课,不可擅自行动,在此等我归来。”
“嗯。”
“还有...等我回来,让我抱一下!”
“呜...”
郎画白面露纠结,看着安小安期期艾艾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
“嗯。”
翌日。
安府百舟飞天,气势如虹。
郎画白跑到枫树下,气喘吁吁的看着连绵成片的宝舟迎着余晖,远航漠东。
而那日的余晖,似于今日相同。
郎画白步履蹒跚的自溯光密室走出,走向那棵屹立千年的红枫树。
犀利的目光变得浑浊,紧致的小麦色肌肤升起暗沉与皱纹,就连标志性的不羁野性也被抹平,时间在她身上加速流失。
郎画白却不以为意,她坐在树下,望着天空,一如既往的耐心等待。
只不过,当年郎画白日夜等到的是...
百舟去,一舟归。
内里是失去意识,被挖去部分神魂的练红缨。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圣诞节快乐!感谢评论的大家,超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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