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净世后,傅玄意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便回了人间,宜峥卖艺的那家茶楼,曲终人散,观众散去,宜峥正在换弦,苏芷幽买了一整个食盒的菜肴点心,看着是想打包回净世,远远知道他来,便起身招手道:“三师兄!宜峥,那是我三师兄。”
宜峥简单拨弄一下琴弦表示知道了,傅玄意坐到苏芷幽身边,嗅了嗅那个食盒,里面的食物香气扑鼻,开玩笑道:“买这么多,自己嘴馋就算了,是想让大师兄也陪你一起吃吗?”
苏芷幽摇摇头:“才不是呢,我看雪镜湖居的结界刚解了,师尊该出关了,便带回去给师尊尝尝,你也知道师尊给面子才吃一口,所以多带点,不知道他老人家今天想吃什么。”
顿时,傅玄意愣住了,脸色拉了下来,宜峥看看他的脸色,又看看苏芷幽,似乎是苏芷幽说错了什么话,宜峥拨动几下琴弦,意思是在问怎么了,傅玄意强颜欢笑道:“没事。”
苏芷幽见状想扯开话题,机灵道:“我知道了,三师兄吃师尊醋,是不是气我打包给师尊吃,也不给你打包一份?好啦……”
“胡闹,我有这么小气吗?”傅玄意的表情还是有点失落,“我要吃难道不会自己煮?以前我给你开的小灶还少吗?”
“还经常被抓住,去领戒鞭呢,”苏芷幽撒娇摇着他的衣袖,“要不现在也煮一份给我吃?好久没吃师兄手艺了……”
净世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弱点,就是耐不住某位师叔祖奶奶的撒娇,长得既可爱又会撒娇的小姑娘,真的很难抗拒……
“不!”傅玄意看着她满脸坏主意,“不给你吃,煮了也和宜峥吃。”
宜峥无辜地摊摊手,在纸上写道:傅仙长可是每日做饭给村里的老人家吃。
苏芷幽看到宜峥写的,扁起嘴看着师兄不说话,傅玄意看她撒娇有点遭不住,宠溺道:“今天还得回村里,没空和你一起吃饭,借下厨房,给你做一份带回去吃吧。”明知道她带回去给谁吃的,是一个很好的下台阶,罢了……
宜峥非常温柔,心中全然看穿,想是苏芷幽之前早就介绍自己有个三师兄和师尊在闹矛盾。
那路过借水,没准也是苏芷幽安排的。
罢了。
一碟炸排骨,一碟荷塘月色,一浓一淡,算是照顾到那极度挑食的口味吧。
明明爱他到骨子里,满眼皆是舍不得,却不想相见。
不知如何面对他收鬼当鬼王的事实,也不知道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报应,是报应对吧?小时候吃死人肉活下来,现在的互相折磨是命运的报应对吧?
傅玄意更无法面对,自己是将他推向反噬的帮凶……苏芷幽召出花花准备御剑回净世的时候,傅玄意突然叫住她:“告诉师兄,现在你是恨明前辈,还是生气罢了?”
苏芷幽将花花收回去,认真且爽朗道:“现在不是我生他气,是年茉绫的灵魂还爱他,导致我对他有一些错误的好感,但他爱的是年茉绫的灵魂,不是属于苏芷幽的意识,他爱的不是我,干嘛我要在意他?”
就是做不到师妹这般爱恨分明。
要是能想通,何苦自己困住自己?
“炸排骨凉了就不好吃了。”
有没有一个可能,她只是忘记自己是年茉绫,轮回转世冥界会让灵魂喝孟泉水,自己生自己的气,真的很可爱。
苏芷幽看在炸排骨的份上,赶着回净世,便提上食盒御剑回去了。
在一旁一直看着的宜峥似乎看懂了,没发表任何意见,在纸上写道:别想了,炸排骨快凉了。
傅玄意摇摇头道:“你吃吧,我赶着回村里,想来我这个师妹时常来缠你听曲。”
宜峥又写道:不算是缠。
写完,宜峥默默拿起筷子吃饭,残阳如血,傅玄意赶回村里时还不算晚,做晚饭的时候在想,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坐在榕树下的小板凳上,和几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度日,是一个修士该做的事吗?
但傅玄意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还是修士,他生怕闭眼后想起在藏书阁的日子,满目只有魑魅魍魉,藏书阁的金钥匙还在自己手上,里面的东西已经被青玺吸走了,他心中阴影使他不敢回到藏书阁。
他并没有大度到原谅那些魑魅魍魉,不过脑海中出现一个想法……要将那些藏书阁之中的上古怪物,吃掉,吸收,将那些折磨过自己的怪物彻底磨灭。
深夜时,傅玄意召出青玺,还是没有勇气将这些东西吃掉,他怕自己控不住青玺的时候会把里面所有死灵都放出来。
他抱着青玺,蜷缩成一团,在空荡荡的瓦房里渐渐沉睡。
青玺与这间朴素平凡的瓦房格格不入,如同皇帝坐在柴房一般,傅玄意粗衣麻布,像是一个彻底融入到瓦房之中的村野乡夫,抱着一块如同翡翠的青玺,如若此时有旁人,定然觉得是哪来的村野乡夫捡到了“宝贝”。
既然青玺与这里格格不入,那么与青玺一体的他,再怎么假装,依旧也是格格不入,如果可以,他真的很希望继续当一个村野乡夫归园田居。
至于那碟炸排骨,苏芷幽带了一整桌菜,她和秦暮凌一左一右撒娇盯着温书澈,求他老人家多吃几口,最终成绩连哄带骗,也就只有荷塘月色吃了一口,炸排骨吃了三口。
第二天温书澈继续闭关,但傅玄意离开了村子,告别老人们,他们也知道这条垂垂老矣的村落留不住人。
傅玄意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便去拜会宏池和尚,宏池和尚在五年前妖界动乱开始时,司雷君和踏雪神教闹得妖界很厉害,请了司雷君去喝茶听敲经念佛,足足请去两年,之后至今司雷君都没再冲动过。
宏池和尚也是上神,早已出家心如止水,所以从未受封,每天就知道敲经念佛,法术到哪谁都不知道,司雷君也是一尊德高望重的化神,反正宏池和尚实力定然在他之上才能留得住他喝了两年茶。
在宏池和尚面前听经的修士众多,他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敲经念佛,想听的便去他的寺里,坐在一个角落听,听够了自行离开,这般的日子已经有十几万年。
宏池和尚没什么别的神仙想以什么面目视人的习惯,他用着自己成仙成神时的模样,老得像是一块枯木,眉毛胡须都老得长不出来掉光了,浑身皮肤发皱像一块发酵过度的老面团,又像是燃烧殆尽的枯炭,瘦瘦小小的,如同一尊人间口耳相传的佛陀。
傅玄意也和别的修士一样,坐在一个角落里听经,心慢慢开始静下,木鱼声萦绕,悄然静心入定,入定后幻境之中依旧是那三千多年中看到魑魅魍魉,仿佛回到了藏书阁之中,基于恐惧,霎时惊醒,耳边依旧是宏池和尚的木鱼声。
是自己的心还不够定。
说来也好笑,宏池和尚就是敲经敲成上神的。
当宏池和尚还是人的时候,以为真的会有佛祖,自他登仙后,便知道佛祖本不存在,自己的信仰是假的,但他依旧每日念经,如同一尊佛陀,就这般敲经念佛,直接就敲成上神了。
宏池和尚早就可以称为一尊佛了。
傅玄意依旧听经静心入定,一旦入定又能见到那些阴影般的魑魅魍魉,心还是不够静……
不绝于耳的木鱼声,不能让他的心安静下来。
戌时,宏池和尚敲了钟,停下不敲木鱼了,明日继续。
这样的日子,宏池和尚过了十多万年。
傅玄意不知道听了几天,身边与他一样听经的修士换了好几批,大家都听够离开,只有他还觉得自己不够静,想多听一下,直到沭佼传了纸鹤过来,说青帝城七七八八,让他去看看。
傅玄意一看青帝城,分了阴阳二城,还建了一个给他住的殿阁,本来就和沭佼说了自己不住青帝城,也算他一点心意吧,或者是说沭佼想在青帝城里吃火锅要在一个好点的地方吃。
净世便在眼前,现在甚至连青帝城都不敢看,生怕在青帝城中看到净世,一看到净世,便想起雪镜湖,再是想到雪镜湖居的上神,心便更不能静了。
他假装不经意地问沭佼:“宏池和尚为什么也不去天界受封?”
沭佼稍微想想,大概不是他当值时发生的,努力思索起原因:“出家人慈悲为怀,知道灾罚是天界降的,他不忍心自己要给黎明苍生降灾罚便不愿到天界了,而且他不愿被称为佛祖称为大师,只让人唤他和尚,天天就这么一副无欲无求的佛陀模样,天界劝不动就作罢了。”
“他功德应该比你之前还高吧,他受的是修士的香火。”
沭佼摇摇头:“不,没有在天界受封是没有功德,包括冥王都一样。”
“但……”傅玄意心中想到听经的几天,有点不妥,“他能渡化青玺里的鬼,并不是寻常超度。”
倒是让沭佼起了兴趣,宏池和尚难道还有什么特别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