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玄意越来越不对劲,温书澈心想本来他脑子已经不好使,自己也没心情同时管两个不长进的徒弟的感情生活,只好加固了自己的暗示法术,让他暂时继续忘记。
明昭羽看得出他被下了暗示,屏蔽了一些东西,自己也没空管他们怎么样,依旧请求温书澈想办法让苏芷幽吃下。
这一天,明昭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净世,怎么离开雪镜湖居。
他回到自己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故乡,是他和君柏眠的故土,从三万多年前开始,他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在从前是一片荒坟的地方,现在屹然广厦万间,有一个酒楼盖在三万多年的一片坟头之上,现在的凡人丝毫未曾发觉,长埋泥下的白骨,三万多年足够朽成土,烂成灰,不会对后世者有什么报复。
明昭羽的酒量很好,是从小和他喊着的那个“眠眠”一起喝的,他是君柏眠的大哥,君柏眠家中行四,还有一个早夭的弟弟,从小他就是被大哥抱在怀里跟着明昭羽玩,也是亲眼看着明昭羽杀了他的大哥,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后来,明昭羽每一句叫的眠眠,皆像叫他,而不是叫君柏眠。
喝了一天一夜,明昭羽放了一锭金子,掌柜让小二彻夜给他拿酒喝,他想买醉,而不是千杯不倒……
最烈的酒洗喉漱胃,也买不到一丝醉意。
第二日的傍晚,酒楼里突然有人惊呼道:“夕公子,是夕公子出台了!是太守家二少爷带夕公子出台了!”
“好久没见到夕公子了,那果真风华绝代。”
“可惜夕公子那副温柔的眉眼了,晚上不知道要怎么被糟蹋。”
“全南河畔最顶尖的花魁公子,谁舍得糟蹋啊?瞧那模样,青衫白袍,眉清目秀,像个读书人,那太守家的二少爷又不是不懂怜香惜玉,你们担心这个作甚?”
明昭羽没有一丝醉意,冷眼抬眸看看那些人说这个夕公子的闲话,慵懒地回首一望,便见一个年纪二十出头,青衫白袍,绣有银白龙纹,眉眼温柔至极,像极了君柏眠,又或是说君柏眠像极了他,那人跟在一个官少爷模样的人身后,后面还跟着前呼后拥的随从,沐浴在众人目光之下,走上三楼厢房。
“眠眠……”明昭羽以为自己半醉看不清楚,但他怎么会认不得自己最好的朋友呢?
邻桌的闲人道:“公子是初来良齐吗?那是全南河畔所有勾栏瓦舍里最美的头牌花魁公子,夕眠,好看吧?”
“夕眠?”
“夕公子出道才一年,就凭这张脸和一手好琴,上个月夺下花魁的宝座,明明是个男人,长得可真叫美艳绝伦……”
物是人非。
那是他从小一直喊的眠眠,明昭羽嘴里喊着眠眠的时候,君柏眠根本还没出生,他喊的是君逸眠,那才是自己一口一个的眠眠。
是自己从小长大的良齐,是自己从小叫的眠眠,是自己记忆中的妻子,为什么就不是从前模样?
明昭羽怔怔看着三楼紧闭的厢房门,门前的随从站满了三楼,那厢房里,夕眠一进门便坐在榻上给那二公子倒酒,只是那二公子似乎比他心急,浅抿一口酒,便心急起来,又小心翼翼摸了一下他的脸:“夕公子最好看的便是这个鼻子,高挺……据说鼻子,和男人身上那儿有关系,越高挺越好看的鼻子……”
他说着说着,便被夕眠搂入怀中,夕眠从他耳朵呼了一小口气,手探进那二少爷的后腰之中,轻声道:“二少爷不惜万金也要夕眠陪你一晚,想要的不就是……”一边说,夕眠一边伸手松开二少爷腰带,捏着他腰间的皮肤,那刚刚还威风八面带着当红花魁出台的太守少爷,便软摊在他怀中。
话还没说完,明昭羽顶着酒气,踢开厢房的门,对面前这情况毫不意外,手里还拿着酒瓶,夕眠冷静地将那二少爷搂入怀中,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他的脸,眼睛瞧着明昭羽问道:“是哪位官人找错了门?”门外那些随从全被明昭羽用法术催眠,一一倒地,夕眠对他留了个心眼。
“你何时是这般花枝招展的模样吗?”
“夕眠命不好,从来皆是。”
明昭羽一拂衣袖,便用法术将那二少爷拂开,重重摔在地上,上前想把夕眠拉走:“我替你赎身。”
夕眠笑了几声,甩开他的手,拢拢衣领:“这个月已经有四五位客人说要替夕眠赎身,上个月也有十个八个,谁不是想夕眠跟他们回家或是金屋藏娇?夕眠要是稀罕从良,莫不早跟他们走了吗?”
他的笑和记忆中温柔一笑的君逸眠重叠起来,一模一样……记忆中为了妻子放弃家中一切的君逸眠,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君逸眠,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一个不稀罕从良的男花魁,一个把男人抱在怀里的出台公子……怎么可能是君逸眠?
明昭羽又突然想起,是自己亲手杀的君逸眠。
夕眠瞧他怔怔的模样,又一身酒气,笑道:“官人若想夕眠陪你,明日请早。”那二公子可是用了三盒金子才换来夕眠出台一夜。
“不喜欢从良也可以,”明昭羽用眼角余光看看他,直接从衣袖中抽出一张符篆,“不愧是眠眠,还是一样爱帮我省钱。”
说罢,明昭羽直接将夕眠掳走,用缚休藤绑走,直接腾云驾雾回了星尽衡海……这胡闹的性子,像极了在天界打劫的模样。
君逸眠只是凡人,人的灵魂太弱了,不到千年,投胎个四五回就能变弱散去,三万年了,他绝不可能是君逸眠。
虽则这么想,明昭羽也知道夕眠不可能是君逸眠,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夕眠和记忆中的君逸眠几乎一模一样,夕眠见他腾云驾雾,以为是个修士,便道:“官人是哪个宗门的修士?夕眠不过长得狐媚些,怎么就把我看成是狐媚子抓走了?”
“你怎么说得出这般的话?”明昭羽很失望,他记忆中的君逸眠丰神俊逸,铁骨铮铮,绝不是这模样,顶着这张脸,为什么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夕眠轻笑一声:“夕眠命不好,从来如此,官人抓错了,夕眠又不是精怪,抓我回去也炼不了丹药。”
明昭羽喝了一天一夜的酒,喝得半醉,自说自话:“我可以叫你眠眠吗?我是神仙,只要你想,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好好活着,偶尔陪陪我。”
“神仙?”夕眠笑得更开心了,嘲讽道,“神仙是些什么东西啊?城隍庙里天天拜神的大娘哪个不是祈求自己生活美满,儿女聪慧,但哪有这么多状元郎?神仙保佑了他们吗?”
“以前我也是个人,后来发现,哪有什么逍遥神仙,不过是换着一种贪念,换着一个由头,你想做什么?说说呗,我这个神仙能保佑你的。”
夕眠笑得既是嘲讽又是鄙视:“奴家从不信什么满天神佛,官人要是个神仙,那人痛苦的时候,你们都在哪儿?夕眠天生下贱坯子,不稀罕从良,劝官人还是把我送回去,免得我回去晚了还得跟嬷嬷解释半天。”
明昭羽摇摇头,继续带他回星尽衡海,问道:“眠眠是怎么到那勾栏瓦舍里的?不说,我也能查到的。”
夕眠知道瞒不住神仙,看到这腾云驾雾,不是神仙也是个高阶的修士,便不屑笑道:“奴家天生下贱,五岁的时候娘死了,被卖进戏班,没几年闹饥荒,九岁的时候班主又把我卖给了个老财主,十二岁的时候那老财主死在我身上,那家人瞧我晦气,又卖进了个山疙瘩里的窑子,前两年被花满园的嬷嬷瞧上我脸生没名气,学了一阵子琴便让我去全南河畔选花魁。”他笑着,笑得仿佛不是在说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一样,却是字字血泪。
他的命运比自己说的还惨,夕眠本来不叫夕眠,忘记自己本来的名字了,他的娘亲是一户员外家侍妾生的庶女,被个老猎户奸污,嫌丢脸,便被员外扫地出门嫁了过去,身边只有一个丫鬟,连嫁妆都只有一对耳环罢了。
夕眠的娘怀着他的时候,常被那老猎户也就是他的亲爹打,怀疑不是自己的孩子,还连陪嫁的丫鬟都不放过,夕眠还没出生,那丫鬟便怀上了他的二弟,被老猎户收成侍妾,丫鬟生完孩子就一命呜呼。
五岁的时候,夕眠的娘亲为了给他生三弟,难产死了,老猎户那年都五十二了,想着养两个儿子也是儿子,夕眠长得像娘,从小就比二弟好看,被老猎户卖入戏班。
戏班的班主给买来的小孩取名叫猫儿狗儿,夕眠便是五狗儿,娘亲是员外家的庶女,勉强读过书,夕眠会几个字看戏谱才会被班主看中的,终日被打骂练功,没几年闹了饥荒,戏班办不下去,便被卖给了一个老财主,突然一命呜呼了……
被吊起来打了三天,又被卖进了窑子,什么人都服侍过……
那时候,神仙都在哪呢?谁打救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