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本座决定调整戒律的，”温书澈看着两个徒弟那一脸震惊的模样，觉得有些有趣，“本座想疼爱你们，让璟儿和碧萱罚抄的时候，少抄一些。”

这算开玩笑？

苏芷幽跪坐在他身前雪缎蒲团上，撒娇道：“师尊疼我们，师尊最好了。”

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和师尊撒娇的小姑娘，傅玄意在一旁看着，竟然有些羡慕她，如果是自己说的话，可能会被问都几岁了，怎么还这样撒娇？又想了想，她的父皇母妃和亲生哥哥待她如何，从小便没有撒娇的机会。

温书澈伸手摸摸苏芷幽的头发，表达着自己对徒弟的宠溺，可惜依旧面无表情，旁人看上去像极是要捏碎她的头盖骨，淡淡道：“刚抽了一个魂魄出来，没问几句就疯了，看着像要坠魔。”

傅玄意问：“那魂魄说了什么？”

温书澈想了想，提取一些稍微有用的信息：“踏雪神教借着灵兽异化的幌子去抓妖，把妖族带回踏雪神教后，妖族也异化了，还把妖丹主动换到活人体内，不无辜。”

结合师兄妹俩的结论，成为化魇是人的异化，不是真正的化魇，而妖族只是他们一个工具。

合起来算是编织成一个稍微有点骨架的故事。

首先，踏雪神教就在研究将妖丹换到活人体内，借着灵兽异化的由头去妖族地界闹事，还抓了一些妖族回去，妖族其实算是兽类，在踏雪神教之中也异化了，而且还悄悄夺舍人类，但踏雪神教还是按原计划将妖丹换到活人体内，不过为什么会变成化魇就还不清楚。

温书澈翻出关于化魇的书，死前必须异常大怨气，并且会指定阵法才会成为化魇，化魇无人烧七就只能存到头七，而且只要化魇存在就会一直在杀戮，哪怕有人烧七，也顶多尾七就会自行散去。

现在已知有傀儡为化魇烧七，也有杀戮成性的化魇，制造第一个化魇的又是什么情况，那才是重点。

未知全貌，不能轻易判断，只能知道踏雪神教并不无辜，究竟是什么情况还要继续查。

一边聊着，苏芷幽突然哐当一声倒地——内伤突然发作。

温书澈伸手传了一点修为给她，向来净世都宠苏芷幽，连这冷冰冰的上神也是这般不经意地宠她，才发现她心脉已经开始枯竭，渐渐开始药石无灵的地步了，清心长老医术高超，也只能每天给她施针服药，想必已经想尽办法。

哪怕这次没伤灵核，苏芷幽的情况也不会比现在好到哪去，她依旧一直在微笑，一直不想被担心，明昭羽有那么多办法治好她，她却因为在画卷里看到年茉绫而耿耿于怀，不知道是蠢，还是性子烈。

苏芷幽的身体已然经不起和傅玄意一样的魂蚀，道行修为撑破也就筑基，君柏眠就算替她解了双生禁咒，耐不住心力枯竭，加上伤灵核也不是一次半次的事了。

魂蚀是有代价的，上辈子的年茉绫有麒麟血，报应还是来得早，连带此时的苏芷幽也受到报应。

第一个用魂蚀走捷径的年茉绫，不过阳寿三年，才刚升玄神便魂归冥界投胎。

还好，神的灵魂是不灭的，可以投胎转世，不会像寻常人类的灵魂那样变弱，只怕不知何时出现的天人五衰罢了。

第二个魂蚀的明昭羽，活到了现在，他的报应便是独守星尽衡海三万年。

傅玄意也有魂蚀，他也很怕报应，报应是最公平的，是命运的定数。

雪镜湖居太冷，在十二月的时间里，苏芷幽才跪坐一会，便冻得内伤发作，传过些修为稍微修补过她心脉后，虽则于事无补，治标不治本。傅玄意送她回清心长老那儿疗伤，马上便又折回去，继续讨论。

四处都在下雪。

雪掩埋了许多不能放到明面上的东西，傅玄意看到明昭羽一袭白衣，如同苏芷幽闯入的那个画卷之中，三万多年前的模样。

他撑着一把白色的伞，立在雪镜湖居里屋的门廊前，似乎站了一小会，伞上积了一层雪，看来温书澈回里屋了，没理他，明昭羽只好站在门前等，傅玄意远远见他，只能上前颔首打招呼道：“明前辈好。”

“她跟你说过画卷的事了？”明昭羽显然没有平素那轻松的模样，见他点点头，递给他一个翡翠匣，“能不能想办法，哄她服下？上神生怕我害她，没理我呢。”

傅玄意小心翼翼接过翡翠匣，通体是用一整块翡翠雕成的匣子，里面有一颗丹药，显得非常贵重，谨慎道：“这是什么？”

明昭羽假装平素的模样，但显然装不出来，如实交代着：“算是我和茉绫的孩子，无魂无魄无肉身，只有一缕地魂，也是我们强行炼出来的，能填补芷幽心脉的漏洞。”哪会有魂魄投胎成明昭羽和年茉绫的孩子呢？逆天强行炼出一缕地魂，本就连魂魄都不算，如果年茉绫有更多的时间，估计强行将其他二魂七魄也炼出来。

而这缕地魂，就是明昭羽能保存住最后的麒麟血，他毫不犹豫用来救苏芷幽，他想救的本就是那张脸和前世属于年茉绫的灵魂，而不是属于苏芷幽的意识。

这样，明昭羽能用来思念年茉绫的东西，又会少了一点。

温书澈打开门，从里屋出来，命令道：“璟儿，还回去。”他连忙把翡翠匣塞回明昭羽手上，“明澄，你该知道，这只会让碧萱多痛苦一点。”

他自欺欺人道：“不会很痛的，我下了法术，是我代替她痛。”

“明澄，放下吧，放下就不是你的报应了。”

明昭羽微微摇头，很冷静且平和道：“敢问一句，你，爱过谁吗？”

“没有。”温书澈确实谁也不爱，谁也没爱过，他不食人间烟火，也不懂人情世故。

明昭羽又道：“我本就肉体凡胎，执迷不悟六根不净，爱，是一种从我心中和灵魂里自带的情感，让我放下，就像是让上神放弃优雅清正孤傲，岂不是想化回雾水随风而逝？”

温书澈摇摇头：“明澄……”

“让她忘了我，将我在她的记忆中彻底消除，”明昭羽讨价还价道，“只要补上裂痕和缺口，芷幽能活很久。”

究竟是有多爱年茉绫，明昭羽才会等到苏芷幽呢？

他们两尊神，一个被笑不食人间烟火，一个被笑执迷不悟情深不悔。

明昭羽只道要苏芷幽吃下就行，他可以再也不出现，哪怕洗去苏芷幽的记忆，在她的记忆之中从未有明昭羽出现也可以，他只想看她活着，不要像年茉绫那般死在自己面前。

像是活生生从心脏剜走一半之后，由着伤口发炎溃烂萎缩，用了三万年愈合了伤口，仿佛看到希望之后，反而剩下一半的心脏又被剜走一部分。

傅玄意接过明昭羽手上的盒子，奉在温书澈面前，道：“师尊，既然有办法治好师妹，那……”

“你才多大，懂什么叫喜欢吗？”温书澈看了他一眼，明明就把他心中对于“喜欢”的记忆屏了，现在能懂什么叫喜欢吗？

明昭羽道：“我放下了，我会自己回星尽衡海闭关，屏蔽自己的记忆，求求你，治好你的小徒弟。”

明明就是放不下。

明昭羽连自己的不放过，嘴上说着肯放下，实际上根本放不下。

还未等他们有什么反应，明昭羽又道：“祝福二位，余生不要学我为情所困，直接困死自己。”

“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三万年前的你会是现在这样吗？”温书澈稍微心软，年纪大了也见不得他这样冲动的模样。

明明温书澈之前是想成全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苏芷幽前世就是年茉绫，只是觉得明昭羽还不错，风趣幽默又靠谱，既然他有心在苏芷幽身上，想是女大不中留，让她糊里糊涂选了不靠谱的，还不如自己为她掌掌眼，没想到明昭羽这厮为了等妻子投胎等到现在。

温书澈没有接过翡翠匣，只让傅玄意还给他，自己的徒弟会自己救，明昭羽想救的话就想办法哄苏芷幽吃。

这般简单都想不到，哪像个情圣的模样。

“师尊，弟子想起一事，想问问师尊。”看着明昭羽落寞的模样，傅玄意便想起似乎模糊之中关于一小句空心琥珀的对话，傅玄意忘记自己在空心琥珀之中看到了谁，那时候似乎自己有意掩饰，却记得苏芷幽问明昭羽他在空心琥珀之中看到谁，明昭羽说是看到她，当时在场的，温书澈应该看得出明昭羽第一次见苏芷幽就喜欢她。

“不想答。”

“是。”傅玄意把话憋回去，又对明昭羽道，“明前辈，我记得我见过一个空心琥珀，当时你说看到里面的是碧萱，那代表什么意思？”

“倾慕之人……”明昭羽如实答道，“你可记得自己见到谁了？眠眠吗？”他的神情似乎有点飘忽。

傅玄意摇着头，他记得自己是真的看到空心琥珀里是谁，只是当时自己稍加掩饰，此时不知道为何忘记了，明明还不到一年……他难以置信摇着头，温书澈以为他只不过是要自己想起自己喜欢君柏眠而已，所以并不意外也不想阻止他想起来那些屏蔽的记忆，而且现在也没空一次管两个没出息的徒弟的感情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