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桉一副不予理睬的表情,“怪阿姨,我才不要答应你。”
宇珩走入,“舅舅,砚辞哥哥到了。”
茉心也收起玩笑面庞,“战神大人有事,那小仙先回花圃了。”
砚辞的气质沉稳内敛,他一身墨色衣袍,更衬得他清冷高雅。目光深邃直达人心,嘴角虽然挂着一丝淡然的微笑,却让人感到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木方不经感叹时间确实是改变人最佳的方式,“凌万顷之茫然,纵一苇之所如”用在砚辞身上再合适不过。
砚辞看到宇珩立在木方身侧,呼吸一顿,眼里快速闪过一丝不甘,面带微笑,恭敬地向木方行了师恩大礼。
“老师,砚辞完成了老师所托之事,牧云氏氏族流落在外的人们已经被我安置在濛连山。”砚辞双膝跪地,炽热的目光闪烁着坚定,还有一脸求表扬的样子。
木方快步近身,赶忙扶起砚辞,“你完成的很好,你也长大了。”
宇珩瞧着木方看砚辞的表情,那种木方发自内心的喜悦,而不是每日挂在嘴边上的笑容,心里竟然有些苦痛。就像是三个小朋友都是彼此的好朋友,但其中两个人互相分享,自己只是陪伴他们快乐的那一个人。
原来,不是所有的快乐都会感同身受,也不是所有的笑容都会为他绽放。
木方和砚辞还在说些什么,宇珩已经听不进去,只是僵楞地站在原地,看着砚辞来到自己面前,打了声招呼。
“不知道是叫你弟弟,还是叫小师弟,宇珩是个不错的名字,既然舍断过往,我们也重新来过,我为我之前听信那些王子的谗言向你道歉。”
砚辞伸出一只手,玉树临风地站在宇珩面前,那双眸子似乎从来不会骗人。宇珩有些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
这是第一次有人向他道歉,即使错不在这个人,宇珩懂得了木方口中说的所受之祸不在砚辞。
是啊,木方教出来的神王正子,怎会主动和我这种不受宠的王子产生冲突呢!
“没,没事,不怪你的,砚辞哥哥。”
宇珩盯着那双炽热眸子,可以感觉到砚辞是真心实意地在道歉,甚至有些同情。
砚辞看着比他低了一个头多的宇珩,虽然身高是个大人模样,但脸上仍稚气未脱,七岁没了亲娘,和自己也是同病相怜,无论那些冒犯的话有没有说过,何必去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呢。
再者,砚辞相信木方的选择。想到这里,砚辞的眼里不由得化为一抹柔情,这份柔情,让宇珩触动。
“你们两个师兄弟难得投缘,今后更要彼此互帮互助。”
木方站在远处,兄友弟恭的场面就算是看多少遍也看不腻。
“泽桉也要投缘!阿娘让泽桉早早长大,来跟舅舅学本事!”木方一把抱起小泽桉,在那粉嫩的小脸蛋亲了好大一口,“好!好!你们三个就是我们天星的未来!”
廊下的晚风吹得人心痒难耐,木方在廊下看着今日难得亭亭玉立的木栀虞,“明天,实验室会开始生产恒星能源转化晶体,砚辞会凌霄宫请旨,去濛连山把牧云氏族们接过来。”
木栀虞表情微变,“那我先回凌霄宫喽,刚想休息两天,又要回去受累。还是阿哥好,想做什么做什么,一点儿也不管我这个妹妹的死活。”
“你要是不愿意,就在家里住着呗。神王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也不必回去。”木方侧目打趣道。
木栀虞愤愤道,“那能一样吗?事情还是看在眼里的好,光听别人说有什么用。”
“听红珠说,披风殿娘娘有意针对于你,切莫多生事端,这汪苡宁不像是莽撞之人,怕就怕的是,她真的知道了些什么。”木方轻声叙说。
“我明白,我怕的是神王有意为之。这几年神王一举拿掉了不少官员,也算是实打实地拿捏住天星命脉。虽然有些不满的声音,但大多数还是夸赞。阿哥将晶体这次献于神王,神王这次也算是丰功伟绩了。”
木方抬头望向月亮,“吃饱,活着,无病,长生,永存,一个一个的应付下来,下一步就是拓张了。人的欲望无穷无尽,神也是一样的,清心寡欲像是在说梦话一样。”
木栀虞没在开口,她知道她的阿哥定是又想起来年少轻狂的那些峥嵘岁月,他和神王两个人鞍前马上游历山河,却总是命运无常,连神也不可逃避。
“阿哥,你这是何苦,他没有心的……”木栀虞有些声嘶力竭,那瞬间崩塌的眼泪流进了嘴里,言辞都模糊起来。
木方拿起一本书,翻动着书页的手指逐渐颤抖,就连声音都变得微乎其微,“砚辞很像他,宇珩也很像他,或许他们的母亲都很像我,年少不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小虞,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不要寻我,对我来说,那是一种解脱。”
兄妹二人沉寂多时,木方起身拍了拍木栀虞的肩膀,“早些休息。”一人出了屋门。
夜已深,酣睡在侧的宇珩手冒虚汗,死死地抓住被角。
云深长廊里漆黑一片,宇珩光着脚丫,手上拿着吃食,跑得飞快。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阿娘要吃些东西,才能勉强维持住那副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从未见过他的父王,宫人们每每说起的时候,都说他是灾星,甚至灵力都未觉醒,成为宫人们口耳相传的废物。
牧云氏虽然总是劝解他多看书籍,不要多想,即便没有健康的体魄也要有富余的头脑。
不幸从来都是能人的无价之宝,弱者的无底之渊。
宇珩每日诵读,牧云氏前些年能为他拆章解文,后来随着灵力逐渐地消逝,每日也只能趁着清醒的时候,说上一说。
牧云氏撒手人寰那一日,宇珩没有哭闹,他一人在牧云氏所居的合欢殿静等着牧云氏羽化,直至消散成星星光点,鼻头一酸,两行清泪冲洗掉了牧云氏在这个世间最后的气味。
面无表情的黑暗笼罩这宇珩冰冷跳动的内心,他总想着可以快快地长大,带着母亲离开这里,或者治好母亲的病,好过在这孤寂冷漠的云宫中苦度余生。
事与愿违的事情太多了,多的一件件压在宇珩身上喘不过气来。他宛如厄运之子,沾染上他的人都无法善终。他又想起宫人们口中说的话,阿娘和那算是父王的家伙是怎样的恩爱非常,却因为自己的到来,划上了不完满的句号。
未谋面的父王将合欢殿封闭了,自己被送到一处连个名字都没有的云宫,每日总是有些小王子登门“拜访”,明明年纪相仿,明明都是王子之尊。
宇珩不相信神王会对此事一无所知,但不理不睬的态度让宇珩连站在神王面前的勇气都丧失了。
他有过推搡,换来的却是被人手脚相缚,迎面讨打。每次见到一身戾气推开宫门,宇珩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他们需要一个发泄点罢了。
那就让他们打,打完换几天消停日子。
宇珩紧锁的眉头散开,手上的力气也送了许多,梦里的场景快速的轮转,终是看到一个白色大褂的人站立身前,茫然地抽回手,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为自己质问。
好似遇见他之后,周遭地一切都变好了。他感受到了别人的暖意,只是一瞬间,宇珩便抓住了那根落向他的绳子。
木方走过竹林,温煦的夜风吹来阵阵桃香,瞧着那光秃的枝干,木方摇手而上,抚摸过后,新皮横生,又是花香满枝。
桃花树下的风情仍在,只是身侧了然无人。
木方向东走了百步,从土里挖出一坛老酒,拍开封泥,浓郁的酒香四溢而出。他仰头痛饮,醉意朦胧中,仿佛又回到了与神王共饮的日子。
酒香中,木方的思绪飘向远方,那些欢声笑语,情深意重,如今都已成为过往云烟。
木方黯然神伤,“桃花开时,心也随之绽放。”
酒坛被重重摔碎在地。碎片飞溅,酒香四溢,他的心也随之破碎。
“往事不可追,亲手摔碎的镜子,再怎么拼,也拼不回去。”
桃花依旧在风中摇曳,仿佛在默默地倾听他的痛苦。那些曾经的回忆,那些曾经的欢笑,如今都变成了他心中最深的痛。
夜风渐起,吹散了木方的醉意,也吹散了那些曾经的誓言。他捡起地上的碎片,一片片刺入自己的心房,让痛楚提醒自己那已破碎的一切。
然而,无论他如何尝试忘记,那桃花树下的一幕幕始终在脑海中浮现。他闭上眼睛,那些画面依然清晰可见,仿佛就在昨天。
木方终于明白,有些记忆,有些情感,是永远无法忘记的。他望向那桃花树,轻轻地说:“即使你已离去,桃花依然盛开。”
夜色渐深,木方独自一人站在桃花树下,望着那满树繁花,心中的痛楚与无奈渐渐平息。
落花开始有序地凝聚在木方的心窝处,那见底的刀口开始愈合。木方跌跌撞撞地走出桃林,心里唯念着,“这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