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淼感觉自己仿佛堕入了梦境，怀里的这个人全然交付信赖，从语气到动作都和他的梦中妄想一模一样。可是这具身体温暖柔软，微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侧，吹起轻微的痒意。

不是触碰不到的幻觉，也不是冰凉的海水，这是真实的人。祁淼的手臂以一个奇异的姿势僵在半空中，不敢抽离，也不敢收拢抱紧。

喻若愚只嘟囔了那一句，就安心地歪在祁淼肩上消停不折腾了。

周珣在旁边看直了眼，感觉有点不太对，但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不对，于是干脆抓起车钥匙说：“他醉成这样也不能送回省队宿舍了，要不你替他向队里请个假，今晚就住你那儿？”

祁淼回过神，肌肉记忆快过大脑思考，手臂迅稳有力地揽住怀中人的腰，防止他手脚无力往下滑。

回祁淼住处的路上，周珣开车。喻若愚黏在祁淼身上，跟猫吸猫薄荷似的，扯都扯不开，两人一起坐在后排。

红灯间隙，周珣扭身往后看了一眼，忍不住笑道：“池虞这小子有点胆子。你成天板着脸生人勿近的，他还敢往你身上倒。难道你在省队很随和？看着也不像啊。”

喻若愚醉得很沉，脑袋枕着祁淼的腿，手还抱着他的胳膊不松开。

祁淼喉头滚了滚，咬肌紧绷，目光艰难地从池虞脸上移向窗外。在他眼中，这张脸已经全然幻化成他想看见的模样了。

许久，祁淼开口到：“你觉得池虞和小鱼像吗？”

周珣听到这话差点一脚踩错刹车，从后视镜觑了祁淼一眼，道：“哥们儿，你别吓我——我不是说小鱼！我的意思是，呃，你没喝多吗？”他和喻若愚只有几面之缘，没有依据来判断像还是不像，倒是祁淼的状态让他有点发怵。

此后一路无话，临到祁淼住处时，周珣犹豫着试探：“要不还是把小池放我那儿住一晚吧。”

祁淼拒绝：“不用，就在我这边。”说着半扶半抱的将喻若愚带下车。

醉后无意识的人比平常沉得多，周珣打算上前搭把手，没想到一靠近就被喻若愚躲开，往祁淼身上黏得更紧。

周珣差点气笑了，对祁淼说：“我难道长得像人贩子，还能把他拉去卖了吗？”

祁淼把池虞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手揽着他的腰，示意周珣：“按电梯。”

周珣：“......”

*

喻若愚感觉自己被一股熟悉的气息包围：像睡在一朵云上，飘然柔软，又像是被坚实的大地托住，踏实而安心。他晕晕乎乎地想，这云怎么落地上来了。

睁开眼，喻若愚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床上，这间卧室目所能及的每一处都是陌生的。他懵了一瞬，彻底醉晕前的记忆逐渐回笼，他似乎在酒吧里耍酒疯，不依不饶地说要找祁淼......

喻若愚的头皮一麻——周珣和祁淼关系要好，不会真的把他叫来了吧。那现在......是在祁淼家？

这个猜想让他的呼吸不自觉的急促起来，他仔细打量房间里的家居设计，试图找出蛛丝马迹。但很可惜，这间卧室风格极简到没有风格，似乎房屋主人只是把这里当成一个落脚的地方，没有投入任何心思打理。

喻若愚安慰自己，不会的，不可能是祁淼家。醉后的话怎么能当真，周珣把他扛回自己家的可信度也比把祁淼叫过来要高。

他掀开被子下床，目光不经意落到床头柜，整个人顿时僵住无法动弹——柜子上摆着两只憨态可掬的毛毡小熊猫，浑圆滚胖憨态可掬，正是他在祁淼车上看到过的那一对。

赤脚踩在地上，喻若愚抖了一下，被那股凉意惊回神。他跳下床，两步跨到房门前，可搭上门把手的一瞬间，却怎么都不敢往下按了。

门开之后会看到谁，是祁淼怎么办？喻若愚抬手用力擦了一把眼睛，如果不是祁淼......又该怎么办？

深吸一口气，他怀着极致矛盾的心绪推开了门：客厅里空无一人，左右阳台和厨房也没有传来有人活动的声响。

此时已是夜半，晚星寥落，寂然无声。

喻若愚垂手站着，目光茫然地游离，这间屋子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他的呼吸声。

突然，身后“咔哒”一声响。喻若愚猛地转过身，看到一扇门被打开，随后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撞进他的眼底。

“醒了？”祁淼从书房走出来，随手带上门，视线落到喻若愚脚上，“怎么不穿鞋？”

喻若愚从失语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祁...祁指导。”

祁淼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走到他面前道：“给你准备了拖鞋放在床边，没看到吗？”

喻若愚呐呐地看着他靠近。

祁淼朝客厅的沙发点了点下巴，“去那边坐。”

宿醉后的脑袋昏昏沉沉，喻若愚宛如刚出厂的机器人，主人一句指令他一个动作。等祁淼拿来了拖鞋放在他脚边并半蹲下时，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慌忙弹起，口不择言：“祁指导打扰了！我现在就回队里。”

祁淼站起身，淡声提醒：“现在是凌晨一点。”

喻若愚仓皇的动作顿住，祁淼又开口到：“我已经替你跟队里报备了，你明天和我一起归队。”

颓然地坐回沙发，喻若愚低着脑袋，让人无法看清神情，他不确定自己醉后是否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如果有，他要怎么解释。

喻若愚终于发现，尽管他没有想过永远都不坦白，却也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坦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从来不是懦弱的人，但此时的第一念头却是逃避。

他低声开口：“...祁指导，我喝醉了，要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祁淼在他身边坐下，靠着沙发背，双手交握姿势放松：“你酒品很好。”

“那就好。”喻若愚默默松了一口气。

祁淼看到他放松下来、不再紧绷的背脊，突然问：“你以为自己会做什么事？”

喻若愚的手指蓦地一蜷，侧过头去看身侧的人。祁淼神色淡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喻若愚扯了扯嘴角，玩笑道：“我们每天私底下都吐槽教练组，我怕我酒后吐真言骂您呗。”

和祁淼的交锋太消耗心力，宿醉的大脑开始闷闷的生疼。之前不知道这是祁淼家，他没心没肺睡得自在舒适，现在知道了，要是继续呆下去肯定一晚上睡不着。

喻若愚想了想，开口道：“祁指导，我出去找个酒店开间房吧，就不在这打扰你休息了。”

说完，刚站起身就被祁淼拽住了手腕。喻若愚回头，有些迷惑：“怎么了？”

祁淼顿了顿才开口：“太晚了不安全。”没再等喻若愚说话，他不容置疑道：“就在这睡，我睡书房。”

喻若愚：“......”这就不是你睡不睡书房的事，是你在这我就睡不着的事。

*

深夜。

喻若愚躺在祁淼的床上，裹着被子，脑袋埋进枕头里，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趾都被他曾经迷恋的那股淡香包围。一股情绪从心间涌到鼻头，催逼出眼底湿意。

数米之遥的地方，祁淼站在卧室门外，静默无声，仿若夜色里的一抹游魂。清透得琥珀色眼眸变得晦暗幽沉，目光执拗炙热，几乎洞穿薄薄的门板，落到在门内安睡的那个人身上。

“...祁淼，你怎么这么瘦了，老程不给你饭吃吗？”

“...你才23岁，为什么不继续跳水了？”

“...不要哭了，我没有怪你。”

“......”

喻若愚醉意醺然，不知身在何处，顺遂本心嘟囔出的一句句话像钉子扎进祁淼的心脏，痛彻心扉，却又于剧痛中让他难以自制的生出荒诞妄想。

祁淼不知道那些话是不是自己的幻听幻想，和池虞相处的每一天，他都在现实与虚幻之间游走。他知道这种状态很危险，可却舍不得从那个孩子身上得以窥见的与小鱼相似的每一个瞬间。

黑夜催生欲望，祁淼听见内心的那个声音越来越大：去看他一眼吧，只看一眼就好。

手放在门把上几乎就要按下，门内突然传来很轻的“啪嗒”一声，随即灯光透过门缝漏出来。

祁淼眼眸一闪，似乎被这微弱的光刺醒，手上的力气一松，而后调转脚步离开。

长时间用力，卸了劲之后肌肉发酸，祁淼的手微微发着抖，从药瓶里倒出两粒仰头吞下。他走到厨房倒水，一时脱力，杯子从手中滑落，夜色寂静，砸出巨大的声响。

卧室内，喻若愚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爬起来打开灯准备刷一刷手机，被一声玻璃炸裂的响动吓得一激灵。他犹豫了几秒，起身下床走出卧室。

厨房的灯开着，喻若愚循着光源走过去，“祁指导，你没事吧。”

祁淼正在收拾碎片，闻声抬起头，眼神凝聚在来人脸上似在辨认，随后他低下头把碎片拢起来扔进垃圾桶，“吵醒你了？”

喻若愚没说话，站在原地不动。

祁淼微微笑了一下，安抚道：“去睡吧，没什么事。”

喻若愚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干涩得难以发声，“祁淼，你的手在流血，你没感觉吗？”

祁淼眨了眨眼，看向自己的手：右手被玻璃碎片划出一道深长的伤口，血色从掌心溢出，他此刻才后知后觉感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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