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幸村转院至东京金井综合医院。
东京这座城市临海却不亲海,幸村才刚到这,就已经开始想念神奈川海风拂面的温度了。
立海网球部并没有因为幸村的离开受到影响,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真田和柳把原本和部长对打的项目揽了过来,日复一日,轮流和正选及准正选对打。
切原把自己乱写的假期作业重写了一遍。
丸井非常有自制力地控制自己每天的甜食数量,他的搭档桑原每天放学后都会在路边网球场加练,加强自己的攻击能力。
柳生把休息时间的高尔夫球运动改成网球练习。仁王恶作剧的频率也降低了很多。
本来给部员更新训练菜单就很频繁的柳,最近几乎每天都在微调正选们的训练单。很多非正选部员这段时间都在尝试多完成一些训练。
所有人都在维持平静,伪装平静,试图创造跟往常的状态尽可能相像的生活。他们身处无形的台风眼,暗自祈祷这份平静不是下个冰河纪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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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柳正在给幸村小蜡像做清洁。
这里往常是除了球场以外最热闹的地方,总有部员有事没事就来许一些乱七八糟的愿望,或者干脆把这当成树洞。
具体会说一些:“部长保佑真田副部长吼人的时候不要站在我旁边”这种为自己的耳朵发声的话,或者“希望这次考试能及格”这种只能靠自己努力的目标,又或者“我想知道柳生前辈摘下眼镜是什么样子”这样让人蠢蠢欲动想跟着一起祈祷的愿望。
当然,最常见的还是“网球又少了几个,部长保佑今天铁丝网不会被打坏”……毕竟是立海的网球部。
但这几天,这座小蜡像只接受到了不同语气,不同口吻传递的同一个心愿:希望幸村部长手术成功。
柳看向窗外:昨夜落了场雪,从上到下,一片白色。他喜欢白色,却没心情欣赏这个冬天。
升入国二时,幸村发起过一场鲜花遍布校园的活动,现在也很少看得到花朵了。他好像生来就属于春天,注定要在见不到鲜花的季节离开——但春天总有归来的时候,花朵也会年复一年地再次开放。
人也一样。
柳把新做的小网球拍和迷你网球放在小蜡像旁边。
这个季节光秃秃的,不衬你。你回来那天,一定是无数花朵盛放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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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的几天,正选们天天都会来看幸村。但幸村觉得这样太浪费时间,制止了他们全体一天来一次的行为。
“每天都有时间跑来,是训练量太少了吗?”幸村靠着枕头,手上拿着一本画册,温和地看向病房里的同伴们。
感受到幸村的笑容威胁,众人立马识趣地表示之后会分组,每天来一组人。
“总之一定要每天都有人来看看你吧!”丸井吃着小蛋糕含糊地说。
这个小蛋糕是他们带来的探病礼物。幸村正接受药物治疗,有很多忌口——这个小蛋糕也是其中之一,所以就落到丸井手里了。
接下来,众人从分几组,周末能不能一起来等等问题和幸村一一讨论。幸村同意众人周末一起来这陪他一下午,也没阻止他们每天都派人来的行为。不过还是表明平常最少得分成三组,没轮到的不准偷偷来。
他知道队友们为什么想要每天来探望。
他在众人面前倒下,被送往医院——所以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手术的成功率比抛硬币抛到正面的概率还要低。
这段时间,他们每个人来探望的时候都会努力在病房里多待一会儿,直到幸村催他们回去,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冬季昼短,他们相见的时间也很短。每次笑声,问候,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都是在让时光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假如手术失败,这半个月就是他们最后一段共处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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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的日子,幸村每天都做模拟练习,隔几天就给阳台上大家送来的植物浇水。但除了和队友们在一起时,不知是真心还是装出来的笑容,以及对医护人员礼貌性的微笑,他几乎没什么表情。
为什么说是几乎呢?他刚住进来那天,可能是被晚上查房的医生发现情绪不太好吧,医生给他讲了一个据说是他在神奈川待的最后一天,某个神奈川的医院发生的故事。
一个自己的同性伴侣脚踏三只船,甚至隐婚生子的可怜人试图轻生,被他的朋友们劝下来了——也不是,他下来的第一反应是去打他的朋友们。
那时幸村笑着回应,“谢谢您关心,我会自己调节好情绪的。”
这是感激的笑容,感激医生在职责之外的用心,虽然用心得有点怪异。并非开心的笑。
围墙把医院外和医院内分割成两个世界,一个无边无际,另一个只在地图上占一个小小的点。这里离神奈川不到一百公里,家人和朋友想来探望用不到一小时,可幸村这次想要回去,却要跨越生与死的距离。
01.28,金井综合医院。
规律的时间一晃而过,今天就是手术的日子了。
手术从下午三点开始,网球部的大家这个时间刚下课,赶不上送幸村进手术室。
下午13:00
东京,幸村和阳台上的植物们一一道别,拿出纸笔开始写一封信。
神奈川,立海大教务处,网球部其余七个正选对着教导主任鞠躬。“抱歉,我们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永野主任也清楚他们是为了什么来请假,点了点头,批了假条,“路上小心点儿。”
下午13:15
众人坐上神奈川-东京的列车。
幸村停下笔,不知怎么继续往下写。他拿出球拍,轻轻挥了挥,大半个月的药物治疗让他早就没办法有力地握紧球拍了,但抓着球拍的感觉仍然让他心安。
列车上,少年们在讨论下午的手术。
“真田副部长,部长的手术一定会成功吧!”切原拽着柳的袖子,侧头问真田。
“当然!”真田拳头握紧。
仁王坐在窗边迎着冬日难得的阳光,没有要求换座位,也没有扒柳生的外套当遮阳工具。柳生今天也仿佛忘记了搭档怕晒,没有主动和他换位置。
丸井嚼口香糖的时候一不小心咬到舌头了,桑原在给他喂水。
下午13:55
列车准时到达东京站。
少年们跑到转车的车站,正好赶上预计两点出发路经金井综合医院的巴士。
幸村珍重地把球拍放回网球包里,重新提笔写那封未完成的信。
下午14:20
列车到达金井综合医院站。
众人向住院区跑去。
幸村写完信,想了想,在旁边的空白处画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表情。
下午14:25
幸村把这封信递给护士。“如果手术失败,请您帮我把它转交给我的同伴们。”
真田放在病房门上的手僵住,缓缓放了下来——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那只可能是一封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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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他们还是推开了那扇门。在几分钟之后,装作刚刚跑来的样子。
“部长,我们来陪你啦!”切原冲到离病床最近的位置。
“欸?”幸村眨了眨眼,“请假来的吗?”
“嗯。”柳点点头。
仁王暗暗瞪了一眼跑得最快的切原,“精市,我们想在这里陪你。”
“谢谢大家。”幸村笑着揉了揉切原的头。
有友人陪伴,就算最后得到的是最坏的结果,互相安慰总能好受一些。幸村这么想着,垂下眼眸。
下午14:50
医生术前最后一次来确认情况,众人退出病房。
下午15:00
幸村被推进手术室。
因为第一时间知道不做手术就再也无法走上职网的道路,所以马上决定要做手术。又用最快的速度转院到更专业的医院,积极配合治疗,甚至能做到自我调节心情。
作为一个病人来说,幸村已经做完所有能做的,接下来就是听天命的时候了。
晚上21:00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连做六小时手术的医生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手术室,看到走廊上突然站起来的人影,安抚道,“放心吧,手术很成功。接下来慢慢复健就可以恢复如初。”
他又看了看众人的脸色,“你们还没吃饭吧?先去吃饭,病人现在不能被打扰,明天再来探望。”
“麻烦您了。”柳对着医生鞠了个躬,目送医护人员把幸村推到病房,跟幸村的家人告别,带着大家离开医院。
因为手术比预期的时间延长了不少,他们吃完饭以后就想着在医院附近找个酒店暂住一晚,明天能早点去看幸村。
路灯下,众人的影子逐渐拉长。
“我就知道幸村部长一定不会有事的!”切原胆大包天地扑到真田背上。
真田下意识接住他。反应过来以后想把他甩下来再给他一拳,但最终还是忍住了,顺手把他往上颠了颠。
仁王:“piyo~”
今夜天气晴朗,星星也没有被云层遮住。远处点点星光混着盏盏灯火,分不清此刻到底身处天上还是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标题“月暂晦,星常明”出自范成大《车遥遥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