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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接受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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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情况似乎不会比现在更尴尬了。

在越前龙马的要求下,登野城弥生勉强点头同意去趟医院,诚然她的喉咙发炎程度的确不容乐观,但她还是对去医院这件事情相当抵触。“无非是给开消炎药,然后嘱咐我不抽烟不喝酒罢了。”——出门前她还在冲着越前龙马嘴硬。

结果也的确如此,登野城弥生在医生办公室里乖乖点头应着医生的叮嘱,在听到三天后复查的讯息之后,她迅速地抬起了头问道:“输液的话能在后天之前痊愈吗?”

“万不得已我们是不会给病人输液的。”医生果决地回复了她。

因为这个,登野城蔫蔫地走出了医生办公室,越前喊她坐下,然后迈开步子取药去了。正在登野城神思飘忽,几次打开手机试图想些办法解决一下面前困境的时候,她突然被一声轻柔的声音给叫回了神。

“那个,登野城同学?”

登野城弥生头皮一麻,这个声音和语调,她几乎是立刻就能和国中时期的一个身影对上号的。她抬起头,果然对上了龙崎樱乃那双棕红的眼睛和双麻花辫长发。

已经对视了,现在假装没有听到或者假装她认错人都已经晚了。登野城弥生的心里快速掠过这些想法,于是她尽量保持着自己的表情正常,微笑着回应了龙崎樱乃:“你好,龙崎同学。”

“登野城同学是生病了吗?怎么一个人在医院呀?”对面的女孩露出了与国中时期如出一辙的眼神看向登野城弥生。

“我……扁桃体发炎了。”

龙崎樱乃闻言,顿时发出了遗憾的声音,然后询问起她严不严重,在登野城弥生摆摆手用轻松而愉快地回答完“没事”之后,龙崎樱乃还是没有要离开的迹象,她止步在这里的时间越长,登野城弥生心里的焦虑感就越重,她祈求着排队取药的队伍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这样就能避免他们三人在这里碰面的糟糕场景。但是很遗憾,登野城弥生的余光还是捕捉到了正从远处走过来的身影。

越前龙马提着装了药的袋子,先把一瓶热牛奶递了过来,然后他蹲下来,撕开还在冒热气的饭团塞进登野城弥生的手里,再打开袋子拎出那一盒消炎药拆开,到了这时候,他才带着点疑惑抬起头看向一动不动的登野城弥生,他问:“干嘛不吃?不想吃?但是得先把饭团垫下去才能吃消炎药。”

随后,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越前龙马回头看了一眼龙崎樱乃,这半秒钟的对视足以让这个双麻花的女孩也陷入如遭雷劈的状态之中。越前龙马带着茫然和疑惑与登野城弥生面面相觑,登野城也只能微笑着点点头说:“偶然遇到了龙崎同学。”

总的来说,情况似乎不会比现在更尴尬了。

从国一遇见龙崎樱乃的那一瞬间开始,登野城弥生就意识到自己和她之间似乎会产生一些天然的屏障。

与登野城弥生时常表现出来的漫不经心相反,一直在惊呼龙马大人好帅的小坂田朋香,以及一看越前龙马就会长时间脸红的龙崎樱乃,是青学网球部公认的越前龙马头号粉丝。

让登野城弥生和龙崎樱乃的关系变得尴尬的那件事情,其实是个不复杂也不简单的“小事”,大致就是因为越前龙马发小的这个身份,登野城弥生曾经被女生从卫生间的隔间上一桶冷水狠狠泼下。

当时,登野城弥生感受了几秒这桶从天而降的冷水,然后听着外面不加掩盖的笑声,随即不知名女孩恶毒的语言传了进来:“发小怎么了?算个什么东西呀。”

国中时期的孩子好像就是具备着这样的特点,总是放大恶意且总是肆无忌惮,就像彻头彻尾的反派角色,用着电视剧和漫画里的幼稚手段,连台词都和炮灰反派们如出一辙。

那段时间恰逢登野城弥生和母亲的关系彻底决裂,她的自尊心在被彻底摧毁之后达到了巅峰,她对万事万物的怒火都无处宣泄,即使袖子下的手臂上多出纵纵横横的无数细小伤口,她也依然无法消化心中的痛苦。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反派炮灰无疑是摸了老虎的尾巴。

怒火攻心的登野城弥生打开了自己的门,一脚踹开隔壁小间的门,三个女生挤在小间里,最右边的那个手里还提着水桶,他们显然被气势汹汹的登野城弥生吓了一跳,刚刚的嘲讽和讥笑都已经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渐露惊恐的眼神。

登野城弥生仗着身高,斜睨着那个提着水桶的女孩,在气氛沉寂了一会儿之后,那个女生大起胆子来冲她说道:“你能怎么样?”

火上浇油的范本。

登野城弥生一把拽过的长发,动用蛮力把她拽出了隔间,尖叫声此起彼伏,但登野城弥生没有一点波澜地把女孩拽到了洗手池边,她打开了水龙头,把那个女孩的头摁进了水池里头。

“哦,那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她冷笑了一声。

那段失控的时间是登野城弥生非常不想回忆的过去,她就犹如被野兽或者恶魔控制了身体,情绪如浪潮般拥入大脑,所有感官系统都亮起了红灯。

把她的思绪从怒火的地狱中叫出来的,就是龙崎樱乃。

龙崎樱乃喊了一声“登野城同学!”,她站在门口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她身边的小坂田朋香已经回头跑开去叫老师,在登野城弥生的右手下被冷水不断冲头的女生发出凄厉的尖叫,登野城弥生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与龙崎樱乃对视。

“登野城同学,请放开加藤同学,”龙崎樱乃颤抖着挤出了这段话:“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你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对我说这样的话?”登野城弥生冷漠地反问她。

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站在门口发抖。

这件事情就这样闹到了训导处,浑身湿透的登野城弥生站在训导主任的办公桌前,听着主任喋喋不休的教训,她低头看着水珠在自己脚底汇聚成一小滩水洼,想着刚刚走过的走廊上也必然留下了水渍了吧。

在老师感到口干舌燥拿起水杯润喉的时候,她却突然抬起头与那个中年女人对视,她的眼睛掠过她带着鱼尾纹的眼角和带着厚厚镜片的眼镜,突然念了一段书里看见的台词:“你若不是一股令人敬畏的力量,那你的自我克制便无道德可言,你如果没有能力施展暴力,那么你的温和则不是一种美德。”

登野城弥生站在训导主任的面前,用她执拗而痛苦的眼神凝视着教导主任的双眼,继续说道:“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我没有逆来顺受的理由。”

训导主任愣住了。

就在这个沉默的档口,有人突然拉开了主任身后的窗户,然后翻进了办公室里。似乎是从训练中匆匆赶来,越前龙马身上还穿着青学的正选制服短袖,他在翻窗入室之后就迅速地向教导主任道了歉:“不好意思,深田老师。”

越前龙马压了压帽檐,径直走向登野城弥生,他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对深田老师说道:“是由于我才会起的争端,这是我发小,暴力的确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我会好好和她说。”

那件事情就这样在越前的介入下落下了帷幕,在踏出训导室之后,越前龙马也始终没有松开握住登野城弥生手腕的手,他带着沉默不语的登野城走去了青学网球部的更衣室——当时正是训练的时间,更衣室内空无一人。越前龙马从自己的柜子里取出了毛巾和短袖递给了登野城弥生,然后低声说了一句:“我在门口等你。”

那是一件令人感到精疲力竭的事情,登野城弥生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甚至拒绝和班里其他人进行目光上的沟通,而龙崎樱乃甚至跑来和她道了歉,大致是类似于“不清楚情况擅自发言了很抱歉”之类的说辞,登野城弥生记不太清楚了,她只记得自己回答的那句“看见那样的场景做出这样的反应很正常,没事的”。

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们俩只要一打照面,就会陷入一种诡异的尴尬之中。这样的情况,即使过去七年也没有改变。

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上,他们三个同时陷入了努力消化信息的状态。

越前龙马压了压帽檐,又往上拽了拽口罩,嘱咐了一句龙崎樱乃:“麻烦不要把我回东京的事情说出去。”

龙崎樱乃似乎彻底回过了神,她点头应好的,而登野城弥生已经迅速站起来,说“那我们就先走了。”

在转弯走进电梯间之前,登野城弥生都觉得如芒在背。

在等出租车的过程中,她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中,与龙崎樱乃的这次偶遇让她心中的什么开了个口,像沙漏一下,沙子不断地落了下去,让她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相比起我这种废弃易拉罐一样的存在,还是龙崎同学更好才对吧。”她小声嘟囔。

越前龙马显然捕捉到了这句自言自语般的嘟囔,他转过头来,挑了挑眉,对登野城弥生说道:“你不是巧克力味的芭菲吗,浇一勺草莓酱的那种?”

“……哈?”

越前龙马似乎不想多做解释,他转回头看向马路上正在朝他们开来的出租车,说:“你说自己像废弃易拉罐的时候,我不爽到不想让你再吃芭菲。”

东京初秋的风吹拂而来,撩起了他墨绿色的头发。

最后,晚饭是一碗白粥和临时买来的小菜。登野城弥生乖乖喝掉了那碗粥,然后在越前龙马的催促下乖乖地去沙发上坐下看他刷碗。事实上,她非常担心他的膝盖,也知道手术的日子就在下周,在这样的情况下越前龙马从纽约赶回东京照顾自己,她的良心上的确有些过意不去。但同时登野城弥生也对越前龙马的倔脾气了如指掌,他虽然是会逞强的类型,却也是有话直说的脾气,的确是从小在加州生长浸润出来的性格。

等到越前龙马把一切收拾妥当也坐到了沙发上之后,他们俩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上一次结课时小林麻美送给登野城的那个自制闹钟挂在沙发的顶上,秒针发出了准确而机械的行进声,没有拧紧的水龙头每隔两秒落下一滴水,高架上车辆匆匆来去的嘈杂声被关在窗户外面,发出急促离去的闷声。

“弥生。”越前龙马突然发出了声音。

“嗯?”

“我很害怕失去你。”

“啊……”

“无论是看见你手腕上的伤口的时候,还是国中你不来上学的时候,还是你无数次因为家庭和生活而流泪的时候。”

越前龙马最后还是提起了国中那段时间的事情。意识到这一点的登野城弥生抬起眼睛看向他。虽然他本不会如此,但这些话确实值得越前龙马仔细斟酌和思量,在低下头组织过语言之后,他说道:“不管明天大学院考试的结果怎么样你都不要责怪自己,我看见你柜子里的药了,我知道你有……”

登野城弥生知道他没说出口的那几个字是什么。

“不要再伤害自己或者苛责自己,你值得被爱,而我爱你,你要相信这一点。”

登野城弥生心想,自己好像又要流泪了。她就像一个被摔碎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无措地落下泪来,越前龙马从沙发上坐起来去抽出纸巾递给她,最后向她张开手臂,他说:“我会一直在这里,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你知道我做好决定就不会改变想法的。”

登野城弥生一边抹掉眼泪一边靠上他的肩膀,她说不出一个字来,就好像无法理解那句“你值得被爱”的分量。于是越前龙马也不说话,只是收拢手臂,抱紧了她。女孩的颤动不曾停息,他想,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去消化前二十年的晦暗记忆。

大学院考试是越前龙马陪着登野城弥生去的,他在多摩美附近找了一家面馆,不紧不慢地吃掉了一整碗担担面,然后又去咖啡厅坐下看了一会儿网球月刊。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他用自己不太好使的膝盖挪到了多摩美的正门边,人群来来往往,他最终看见了小跑过来的登野城弥生。

“啊,你一直在等我吗?”登野城弥生看见他之后喜上眉梢,她自然地把手放进他伸出来的左手里。

越前龙马说是,他攥了攥登野城弥生的手,她正絮絮叨叨地说着:“这次的考题有点难,我们谁都没估到……啊,你带着口罩帽子还蛮明显的,像一个狗仔。”越前龙马一边应着声,一边暗想她看起来心情不错,看来考试还算顺利。

他挥手喊停出租车,转头对登野城说:“晚饭去我家吃吧,你还不能吃寿喜锅,但我妈说她有扁桃体发炎也能吃得开心的食谱。”

登野城弥生欣然接受了这项提议,当他们终于抵达寺院的时候,越前南次郎正从院子里走过来,他一边打哈欠一边嘟囔着该去敲钟了,转头却看见了自家儿子带着人走了进来,他的眼睛在两人之间略微一扫,然后就眯了眯眼睛,回头喊了声伦子。

越前伦子应声而来,她正要招呼他们去客厅坐下,却看见儿子压了压自己的帽子,突然抓住了旁边女孩的手,说:“重新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

越前夫妇沉默了一会儿,越前南次郎面色无常地说道:“你们两个口是心非的臭小鬼终于成了吗。”显然,这件事情完全没有让两位长辈惊讶,南次郎在饭后挥着手说你们两个走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伦子笑着说还挺能拖的,我们都以为会再早一些。

一切好像都变了,一切好像也没变。这么想着的登野城弥生转头看向越前龙马,意识到她视线的越前将那杯姜茶放到她面前,然后拿起她的手,放在被炉的那杯凹陷上。

“是的,没有变。”她知道他想说的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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