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现代社会最让人无法理解的病症大概就是花吐症了吧。
就像是整个世界的科技树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魔法侧的技能点,辐射到了全世界。
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心痛,继而会吐出花瓣。当花瓣变成花朵,又越积累越多以后,人的心脏就成了爱欲的种子,只有破壳生根发芽,和在耗尽所有精血后枯萎死去两种结果。
如此荒谬,又如此浪漫。
2
仁王在下课时跑去了实验楼二楼的花圃。
是园艺区,也是园艺社专门开辟出的小温室,里面放着的花花草草,一部分有着仁王根本记不住的复杂学名,另一部分则只是学校一些人的观察日记道具。
仁王自己的观察日记道具就放在靠左侧那排的最下面。
有些懒散地蹲下去,他端详了一下好像和前一天没什么差别的盆栽,又摸了摸土确认湿度。做完例行的功课以后他习惯性去看了一眼就放在旁边的幸村的盆栽。
“也没什么变化嘛。”
这样做出评价后,仁王看着那几盆花思考了一会儿,最终没有选择动手做点什么。
幸村住院期间,他其实有来帮幸村浇过水。但不知道是网球部的大家都这么做了导致行程相撞水浇得过多,还是因为他对幸村种的植物就毫无了解估错了水量,那盆花在两个星期以后直接枯萎下去,柳查资料又找园艺老师忙活了好久也没救回来。
仁王当时是有些心虚的。
但回归后的幸村,到底也没计较这些。
复健,输掉的关东大赛,并不乐观的康复情况,和极度想要胜利之下的巨大压力,让幸村暂时无暇顾及他放在学校花圃的花。
等全国大赛结束,立海大网球部遭受了三年来最大的打击,又相互鼓劲着重新振作起来后,重新开始流连园艺区的幸村,已经根本不知道他死掉的几盆花到底是谁做的了。
这些花有的是过了花期,有的是疏于照顾以后逐渐营养不良枯萎死去,也有的是仁王不死心再做尝试最后还是失败的结果。
“就当是新的开始吧。”幸村看着自己的花,这么说道。
转天仁王再来时,写着幸村名字的花盆已经都换过了,里面的苗和植株看上去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些。
多少有些可惜,在发现这一点的时候。
但那一点惆怅的情绪像是水里的泡泡,涟漪散开,就随着水纹流动着消失了。
那之后仁王收敛了一些,每每在检查自己的观察日记作业时,虽然会来看看幸村的花盆,但总会在作出行动之前止步。
就像是现在这样。
他盯着那几盆花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
转身离开之前,他没注意到花盆下几片和周围的花朵颜色都不太一样的花瓣。
风吹起来,落在地上的花瓣和碎叶也被吹起。那几片花瓣被风带起来,贴在仁王的脚踝上,又被风带走。
穿着运动短裤的仁王踢了踢腿,又扫开黏在腿上的几片落叶。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花盆,带上小花园的门,准备去社办换衣服做练习前的准备。
3
几天后网球部收到了U17的邀请。
大家雀跃的同时也有些忐忑。
高中生吗?世界杯和国家赛……听起来可真是个大场面。
“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好机会。”幸村做了这样的总结。
仁王看着手里的邀请函。
他嗓子有些痒,咳了两声,想要说话却一时出不了声。
不想表露出异常,他捏着自己的小辫子勾起唇没有说话。
喉咙里卡着什么的感觉让他开始思考是不是中午吃了什么让人上火的东西。是炸鸡吗?还是烤肉?可是烤肉定食套餐里的烤肉也不是现烤的啊。或许是最近降温,吹风吹得有些着凉?
他忍了一会儿,又咳了一声,感觉有什么从喉咙出来后便伸手挡了一下。
他的目光在看到手心的黄色花瓣时顿住了。
“感冒了吗?”旁边的丸井看过来,“感冒就多穿点,别只穿着短袖了。”
“我知道。”仁王应道。
他合起手掌,好像是思考又好像只是发了一会儿呆以后,问丸井:“你有纸巾吗?借我一张。”
4
是花吐症。
根本没有第二种可能,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表现的“病”只有一个。
或者说,人类能吐出花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自己吃进去的,二是得了花吐症。
仁王没有吃花的习惯。
所以他只可能是花吐症。
5
花吐症从生到死,期限只有一个月。
仁王没什么实感。
他甚至不太清楚自己喜欢上了谁,也想不出来是在什么场合沾染上了别人吐出的花瓣。花吐症的感染就是通过吐出来的花瓣,仁王左思右想也只想起学校实验楼二楼小花园这一个场所。
在那一瞬间,他想起幸村摆成一排的花盆。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对着月亮发了一会儿呆,仁王咳嗽一声又吐出一朵浅黄色的花瓣。
他盯着花瓣看了许久,打开手机开始识图搜索。
6
搜不出来,所以他连自己吐出来的到底是什么都不认得。
Puri.
7
U17的召集如期到来,仁王随着队友们一起上了集训营,又在入营的那天打完了七球对决,进入了后山败者组。
花吐症不影响运动能力,除去间歇性咳嗽和吐花,他的网球实力并不会因为得病而产生波动。
专注的时候甚至会忘了自己有花吐症的事实,只想着如何完善幻影。
但夜深人静时也会在共同合宿的山洞捂住自己的嘴掩盖咳嗽的声音,再握住吐出来的花,将它裹进手心。
8
花瓣渐渐变成了小花苞,又越变越大。
渐渐地咳嗽也很难把花吐出来了,要用力一些,才能让哽在喉口的花朵掉落下来。
到这时候仁王终于认出来这花是什么了。
是向日葵,最开始是能做干花做装饰的品种,渐渐变大了一些。
仁王在认出向日葵时忍不住皱起眉。
他想,自己还不够讨厌太阳吗?为什么是向日葵?这合理吗?
但继而他又想起更常见的那种向日葵,巴掌大的花心,展开甚至有脸那么大。
……等等,他不会最后要吐出那个吧?
那他到底是因为花吐症而死,还是因为吐不出来被噎死的?
花吐症好歹听起来浪漫,被噎死可就太憋屈了。
仁王捏碎了还不算大,差不多拇指大小的花苞。调整了一会儿心态,他又想,如果他真的能吐出那么大的花苞,那他能吃自己吐出来的向日葵上的葵花籽吗?
……想象一下有些恶心,那还是算了,piyo~
9
欺诈师善于伪装。
哪怕吐出来的花越来越大,后山也没有一个人发现仁王的异常。
柳来问过仁王最近是不是不太舒服,仁王用有些感冒搪塞过去了。考虑到后山环境恶劣,仁王的状态也保持得不错,柳便信了这个说法。
直到败者组重回训练营,一军回归后开启一军挑战赛。
和迹部双打时仁王是怀着孤注一掷的念头的。
除了“想要努力看看”这种很虚幻的理由,和对外的“连手冢的意志都一起幻影”的说法外,最直接也最本质的想法,其实是,“如果不拼命一次,就再也没有拼命的机会了”。
仁王并没有许多人描述的,花吐症的人都有的痛彻心扉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了,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开口的打算。
而换一个角度,用一种浪漫而绚烂的方式死去,对欺诈师来说也算是足够盛大又欺骗人心的演出。
青春也正好终止在最灿烂的时段,那不是很美吗?
算一算时间,一个月的终点刚好是世界赛,那么或许世界都会记住仁王雅治这个名字。
仁王喜欢这个计划。
10
最后的同调,和体力不支躺在地上也伸出的球拍,救下了最后一个球。
仁王听着哨声和欢呼声松了口气。
他再也没有力气,俯下身轻咳起来。
咳嗽很快变得剧烈。
在集训营所有人的注视下,仁王弓着背捂着自己的嘴。几分钟后,根本掩饰不住的花朵从他指尖涌出来。大朵大朵的,黄色的花瓣,和甚至一只手都握不住的花朵整个掉出来。
现场突然就安静下来。
仁王第一次有了类似呕血的痛苦。
他不受控握紧了掉落出来的花朵,像是握紧了自己在流血的心脏。
11
乱套了。
在仁王晕过去被送进医务室以后。
没有人知道仁王有花吐症,但光看掉落的花朵就知道,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啊恩,你们就没有一个人发现吗?”迹部看向立海大的方向。
同样进入后山的柳表情瞬间就变了,真田的神色也变得晦暗起来。就连准备要上场比赛的丸井神情里都带上了一点无措。
作为部长的幸村站了出来。
“这是我们的疏忽,但会解决的。”他说。
迹部冷哼一声:“在这种地方,能怎么解决?”
12
医务室的医生给出了更确切的时间。
是七天。
这或许是仁王最后的倒计时,他的队友完全无法接受这一点。
在开什么玩笑?
“也还有七天的时间。”幸村闭了闭眼又睁开。
他看着躺在病床上苍白又虚弱的仁王,不受控握紧了拳头:“会找到的,那个人。”
13
醒来以后仁王得到了全方位的问候。
喜欢谁呢?
有没有想要亲吻哪个人?
实在不行一个个试过去也没关系,就当做是整蛊活动不是一样的吗?
“我可不是亲吻狂。”面对“一个个试过去”的提议,仁王给出了这样的回应,“不·要。”
怎样都无法问出答案,欺诈师不想说什么的时候,没有人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回答。
用世界赛来引诱也没有用,甚至看上去仁王确实茫然得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
可这怎么可能呢?
这可是仁王雅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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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这样想的吧?把世界赛当做最后的演出。”一天深夜里,留在医务室的幸村用平静的话语道,“所以就算不管花吐症也没关系。”
仁王白天睡了一阵子,晚上不太能睡着。
他接待了半夜来“探病”的幸村,心情甚至带着一点整蛊成功的雀跃。
他听到幸村的话后思考了几秒,想要回答的时候,花瓣又从喉口涌上来。于是他侧过头干呕了一阵,从嘴里扯出一朵完整的向日葵。
那上面甚至带着一点血丝,是将喉咙撑到极限了,扯出来都生疼。
但仁王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将手里的花丢掉。他好整以暇地用床头放着的消毒凝胶抹了抹手,再回过头说话时声音低沉又沙哑:“部长,我不是那么疯狂的人。”
不,你是。
幸村如此反驳着。
他看着仁王,内心有焦急有痛苦也有迫切和为难。
“还是不想说吗?”幸村轻声道。
他难得露出苦笑的表情,像是遇到了世界上最难的难题:“如果你拥有那样疯狂的想法,那好像没有说服你的办法了。”
仁王笑起来。
他的花吐症已经很严重了,笑了一会儿以后吐花的冲动又涌了上来。
但在他想要再侧过头,将喉咙口的花朵吐出来之前,他被幸村按住了。
像是突然做了什么决定一样,表情中带了一点孤注一掷的幸村猛地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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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缠的唇齿间有鲜血的气味。
这并不像是一个吻,反而像是确认痛苦和伤痛的沟通方式。
但仁王喉咙口要被撕扯开来的疼痛突然就变淡了。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幸村的脸。他看不清幸村眼底的情绪,但能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很用力,骨头都感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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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开时幸村摸了摸仁王的嘴角。
他叹了口气,嘴角勾起的表情分明是微笑,看上去却带着悲伤的意味:“果然是这样,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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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盆里的花到底是怎么死的,幸村知道。
有人的初衷分明是帮忙,但一朵两朵的,花还是枯萎下去了。
幸村为此哭笑不得。
他并不想为此而“报复”,只感慨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阴差阳错”。
而同样的道理,放在现在也是行得通的。
是焦急又紧张了好几天,在夜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但在真的亲吻上去时,幸村也是不确定的。
真的会是他想的那样吗?而这样做了以后,又真的有用吗?
但真的有了看似圆满的结果以后,他反而明白了仁王为什么从始至终都闭口不言。
只是“不确定”这个词,就太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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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意外。”仁王此时才承认这一点。
“你可以试试的。”幸村说。
“但在此之前,部长你自己也无法确认吧?”仁王笑了起来,“所以还是不做尝试比较好。如果得到了不想要的答案,那么心死掉的速度会加快的。”
幸村张了张口,无法反驳仁王这样的说法。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本能地明白,感情的事并不应该是这样。
如果无法用言语打败欺诈师的诡辩,那就换一种方式吧。
“既然事实已经证明了我们互相喜欢,那么就交往吧。”幸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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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很让人意外的提议。
幸村从来会是更主动也更直接的那个人。
仁王并没有拒绝。
这不是很圆满的结局吗?
但这一刻他看着幸村带着笃定的神色,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是“向日葵”。
他是如此讨厌着太阳,也是如此憧憬着“太阳”。
20
“还是浪漫的吧,花吐症这种病。”后来在澳大利亚的沙滩上,仁王蹲在幸村旁边这么说。
被仁王摆了一道以至于被迫吃下了金枪鱼饭团的幸村,脸色难看地躺在沙滩上休息。
他不想回应仁王的话。
浪漫?
关于浪漫的定义,他会用自己方式去“说服”仁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