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C组的雨宫好像和幸村君走得很近……”
“她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就是啊,估计之前就是幸村君在的时候才装的温文尔雅,现在不在学校了,人家才放飞自我呢。”
人潮的汹涌一浪接一浪朝雨宫压来,她站在即将坠落的悬崖边,往前探出一步,脚下的碎石便会嘎啦嘎啦向无尽的深海堕下,却又无法向后退步,因为身后是迷域丛林,荆棘遍布。
前往三年级教室需要往上而行,可拐角的楼梯似乎被灼眼的阳光拉得格外恒长,像是漫无止尽的通天塔,不知何时才是终点。
少女抱住书本的手收紧了些,椭圆的指甲在隐忍下硌得书皮吱声作响,虽说是自己不想再假装什么,但现实面对起来总有意外。有块红彤滚烫的铁仿佛霎地烙在她的身上,疼痛却无法呐喊。
好巧不巧,在上楼梯的时候肩膀还与不知道是谁大力碰撞,砰的一声巨响无比。少女怀中的书籍散落一地,来者见状还在上面补上一脚。
“不好意思啊,是你先没看路的。”说完哄堂大笑,仿佛是给予闹事者无比骄傲的嘉奖。
雨宫略带愤怒的抬起头,却发现是有些眼熟的学姐,她没有接话,只是蹲下身来准备捡散落一地的资料。女生见她毫不搭话,心中火气正盛,于是换上虚假的微笑,俯下身来作要帮她捡起的姿势。
“不用,谢谢。”这是少女第一次不打算用敬语。
“学妹这么客气干什么呀,”女生看准了她正拾起的纸张,一挥手便将它扯成两半,“诶呀,不好意思,我是看你可怜想帮帮你。”
“不需要。”雨宫这下是彻底生气了,如果说刚才只是被挑衅处于麻木,现在的她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你看她,那是对学姐的态度?”
“果然之前都是装的吧…C组的人都传开了。”
“不要脸,学校的耻辱。”
她已经听不进乌合之众的发言,因为翻来覆去都是千篇一律的无聊之谈。只是被撕碎的那张草稿是曾经她和幸村一起在社办签错名字的版本,她一直收藏着,如今稀少的回忆被扯碎,雨宫心下的感受难以言喻。
“雨宫美泉,你等着吧。”女生临下楼前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少女似乎想起了这个眼熟的学姐,是之前跟着长谷川的人,幼稚,却又正中她的靶心。听那人的意思,这样的生活还会继续,她悄悄握紧了拳头,再好的脾气也丝毫露不出白齿皓皓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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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少女以为升上三年,大家都应该在努力备考,没有闲心去关注这些破事,但是她低估了幸村在立海大的光环,因为所有人都认定她是那个勾引幸村的心机女,就连三年A组的人都没有错过。
一开始只是没人与她打招呼,孤立她,后来从曾经C组那边传遍了全校的她报考东大的消息后,有人会偷偷用马克笔在她的抽屉祝她落榜,被她再三擦去后干脆直接用不知道哪来的美工刀刻写。
接着是给她写匿名信放在鞋柜,不是让她远离幸村就是诅咒她考试,甚至还有可能是杂志社的人挖出了她国中时在女校运动会和平时体育课跑步略显狼狈的样子,然后配文说她没有集体精神,极度自私等等,还在照片上划了大大的叉以示抗议。
最后更为过分的是还找出了她以前国中在学院祭上穿的表演服——只因当时的服装是件吊带裙,然后被用来涂涂画画。
幕后的推手十分聪明,大概是不想事情闹上台面,这些被涂画与ps的照片都只是私底下在众人的手机里传输,一次都没有上过校刊和公告板,但这架不住富有同学爱的一群人都敢在她的面前举给她看,或是讥讽或是耻笑。
学习和各方的压力让她不自觉地喜欢往洗手间跑,一个课间她需要用洗手液清洁无数遍,直到一日反复的摩擦终于搓出了血,才反应过来什么是疼痛。望着洗手盆里混着丝血的泡沫,她终于感觉到这个世界被撕成了碎片,原来自己已经成为了那荒芜碎片中的一员。
雨宫道不明这是种什么感觉,只觉自己如尘埃般被风卷去东西,冷峻的山峰站不住脚,平坦的田野拥挤不堪,云端的高塔她够不着,火山的熔岩烫出水泡。若只是被孤立,她也许还有一丝勇气赤脚踏出这片荒凉黄沙,但少女见不到绿洲的边界,连无声的眼泪流出都瞬间化作虚无,即将干涸在这一无所有的炎热。一切的一切都远走飞去,最后汇成奇点,无穷的引力将她吸入暗无天日的空洞。
她发出的呐喊被掩盖,像是救生圈在洋流中央瘪尽了气,她的努力被无情摧毁,不翼而飞的书页出现在沟渠的角落,夹杂在酸奶和剩饭的垃圾桶里。太多乏味的相似,人心犹如狭似暗礁间的暗涌,嘲笑着落水者的无能,然后拖入怒涛狂卷,无情将她撕扯殆尽。
每日唯一的盼头是什么?雨宫觉得就是回家能收到幸村的电话。但是少年忙碌,对学校的一切也一无所知,她想过向他倾诉,但最后还是选择合上嘴巴。固然自己是压力剧增,但幸村也是同样的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她渐渐失去指望有人能拉她一把。
有那么一刻她恍然觉得,或许望见雪才是她最为期盼的实事,她想逃离到荒无人烟的堆积皑皑里,冰寂冬夜才能带给自己最后一抹灿亮。
可是这白啊,它早晚都会消融,随后就露出狰狞的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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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的晨会上,主任宣布了雨宫退出学生会的消息,柳生心下觉得不对,按道理上讲大家都会留任到最后为了以后能够有事可写,不管是为了保研还是工作,而学生会也从来会帮助即将毕业的学生去保留位置。
他结束会议后便往三年级跑,到了半路才想起自己身为风纪委员却带头犯错,又赶紧慢了脚步。
“你好,我想找一下雨宫美泉,请问她在班上吗?”柳生走到三年A组的门口,见正好有人,于是开口礼貌询问。
谁知原本见到是柳生的学姐眼神放光,听到是找雨宫之后,摆摆手表示不知道,然后果断转身离开了。在扭头之前,柳生明显看见女生藏在眼底的厌恶,只不过不是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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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村和雨宫将近两个星期失去了联系。
最近的一条短信是在情人节的那两天,幸村除了对不起以外还告诉了她之后很难再打电话的事。因为已到巴黎,除了这现实的时差问题,他最近的训练急剧上升,渡边还为他找来了经纪人全权负责他的饮食起居和训练事宜,严苛的作息表让他根本没法抽出时间和日本的晚间对上,两人几乎都是短信交流。
雨宫似乎失去了讲述生活的热情,她的日子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无尽的空虚和黑暗,而幸村一开始还会和她讲述刚到来的新生活,在投入训练后也失去了分享的空间。两人的记录一短再短,不知从何时起,幸村没有了回复,她大约猜得出来是去了封闭训练,但是幸村却没有明确告诉她,只是她也能理解,因为最近两人几乎只剩下了早晚安。
语言也许是种苍白的艺术,若是她心情平静,就算只有晚安也会感到幸福,仿佛那个对自己微笑的少年就在枕边,会认真的望着她揉揉秀发。但她逐渐要想不起来那种快乐的感觉,她的生活似乎一团糟,陷入了别人司空见惯的困境,她开始害怕起期待后不美满的结局。
尽管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很懂事,她想与他并肩,但是理想十分丰满,现实的骨感却能硬生生硌出一道划痕。雨宫觉得自己像是等待着神明启示的微小凡人,无人的废墟下起黑色的雨,却始终得不到回应,最终堕入云雨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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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准备打消思绪坐下阅读的时候,桌旁的电话骤然响起,她飞速地接起,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唯一的美好攥紧在握。只是她没有发现,这样如同被梦魇萦绕的模样毫不成型,早已失去了支点。
“精市!”她甚至没有注意来电的显示。
“那个,雨宫桑,我是柳生…”电话那头传来短暂的沉默。
“…抱歉,柳生君,我没注意,”听见不是萦绕梦中的声音,她才恍然反应过来,“有什么事吗?”
“……”
柳生在电话那头也有些尴尬,他就是隐约觉得最近雨宫的状态出了问题,但具体到底如何他不知道。秉着关爱自家部长的心情,他才选择上去找她,但是她们班的气氛却很奇怪,特别是知道他是来找她的时候。
“也没什么事,就是…我想问一下,你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困难?”
“没有。”雨宫直接否认,语气略显得有些许冲,柳生会这样问她,那必然是他们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她不希望他们告诉幸村。
“其实,我今天去班上找过你…”柳生没有明说,但是雨宫一下就明白了,想来不会有一个人乐意听见自己的名字,而且还是网球部的人。
“柳生君,不管你看见什么,听见什么,请都不要告诉精市。”
“为什么?还是说,你要自己告诉他?”柳生想起来之前在医院那幕,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如今是关键的节点,我的事情如果还能自己处理就不需要让他费心了。我知道柳生君是好意,但就现在来说,和我接触对网球部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
柳生有点理解她的意思,又好像不太明白,可听她一如既往是为了幸村着想,心下以为两人关系好着呢。加上他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只以为雨宫是转到了新班级还未融入——毕竟这对于三年级的学长学姐而言就是多个对手的严肃问题,换做是谁也不愿意好处被分一杯羹,于是便不再多问。
挂断电话后,雨宫再次陷入了沉思。那些敷陈的市井场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的渺茫心事终归是在这通电话里愈发庞大。
只是苍翠会长成绿树,肿瘤长大了还是肿瘤,太多事情哽咽在喉,她在报复式地用学习来麻痹,生活就像是一块被反复描黑的墓碑,连秃鹰路过都不会俯身停留。
雨宫感觉自己开始厌恶起上学的日子,那套黄色的衣衫像是囚服般将她牢牢捆绑,钉在十字架上任人唾骂,在这个节点上她连还手都不可能,她不想画花自己的履历,又不想节外生根,更加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到自己重要的人,于是只能一忍再忍。
而她离开班级的那天发给森口的信息也石沉大海——“小优,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