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又开春了。
就在铃木去往出差不久,少女来来回回跑了几次神奈川县,母亲已经做完第二次疗程的如今,精神却是愈发的差。
轿车的颠簸路程多少是比电车转公交来得稳,只是无论用哪种工具和方式,经过几里的路,美泉的眼前都总有小岛晃动不止的景象。低垂的海岸线摩梭阳光浸泡的散沙,春天第一次那么刺烈,让她哪怕多往窗外去瞅上一眼,都仿佛要灼伤眼睛。蓄势而来的海潮滚啊滚啊,它们无形,却能溶于任何距离,所以干脆细碎地溜过相模湾后,慢慢也渗进了少女的心。
医院的电梯她感觉已经能被自己踏破门槛了,在很多时候,一切封闭的空间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织造成一张如缕的网,网住了她的手脚,还有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的嘴巴。
那是美泉第一次如此怀念还能眺望绿荫的病房,因为哪怕是在林海茫茫之间,哪怕那些会变得光秃秃的枝桠旁逸斜出,去生向层叠的分杈,哪怕它的根系覆盖了贯穿上百步宽的地表,那都可以,至少…至少她还能从房间里看见外面的世界。
依山而尽的不止有白天,还有雨宫妈妈不再吭声的唇帘,她和身旁手额皆贴玻璃的男人也一语不发,只是无力地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医生护士在走动,四只眼睛只能盯着因爆瘦而凸显的青筋,她知道妈妈没有用力,因为用不上力。
上周末从神奈川回东京的路途绕了远路,因为佳日和她说,那天鹫宫老爷子要见自己,她只能蹑手蹑脚地和铃木家的司机撒了个谎,说是回门去看看老人家,好在司机从不多言,一路平稳地送两人回到了本家的宅院。
“报告书呢?”老人似乎有些中气不足,声音也显得衰败下来,“不,没有也行,我只需要知道铃木光一的动向。”
“铃木辉基本不在家里,我也没有听说过铃木光一和他见面或者约谈的事情;二楼的书房没有上锁的柜子,但都只是些金融分析书和医学翻译本,不过…”少女回想了趟去铃木家了解的构造,只能浅浅去道,“似乎主宅阁楼尽头的一个房间是上了锁的,阁楼也没见有多少打扫的痕迹。”
“嗯…”将茶碗有图案的那面冲前以后,老人手里转了转,随之小口抿了还有些热气上来的茶水,“果然还是次子过于游离在权力之外么…不过或许这样正好灯下黑。这次自民党和铃木家的交易内容我拿不到第一手的资料,但,你还是多留意。”
“是。”她也累了,回应显得软绵绵的。
“你刚才说,铃木辉经常不着家…?”对侧终于意识到这个重要的问题,“难不成,他是早有准备…”
少女该说她的祖父是自负呢,还是自谦呢,这问题她可是不能言说的部分。要是让祖父知道了其实前去试和服的那天,铃木就揭穿了这场举动的话,她的资金援助可就没了。
“sa…”谁知道呢……她可不兴说。
“你和他发生了争执?”
“没有。”她还是果断点吧,幸亏神前式那晚铃木和她大闹的事情…佳日完全不知道。
她与本家之间的这些暗中相契约自然是不会出现在梦里的,只是心迷茫处也至盲,每次去看岩壁中央的墨蓝,月牙也休歇,有的不过失足的荡漾。日子总是百无聊赖的读过,就像她每每刷新屏幕右上角的图标,红点亮着亮着就不动了。
按理说少女应该是非常能耐得住寂寞的,寂寞不过是轻浅的东西,从来不如心跳剧烈,但是开春的樱花开了,已闻林空,大片大片的嫩粉掺杂着白色,这天晃动的影子终究是落到键盘之上,不可避免地有了回声。
这种心跳和面对幸村时候的心跳又有不同,这种心跳是她第一次面对森口成为好友的邀约时候的那类范畴,但她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年纪,黄颖楠也不是那个人,所以她点击了详尽。
“雨宫!!天哪!我都看到了什么?!”黄颖楠的来信还附上了张图片,上面正是她和铃木的合照,“你和铃木是什么时候成的,真是的,一声不吭,太不够朋友了!”
好吧,几秒以前美泉或许还会感慨今年的樱花开得迅速,现在她知道缘由为何了,毕竟是开在血肉尖上,又怎么能盛放得不乐乎。
“嗯,抱歉黄桑,但这件事如果不被保密的话,将会是非常错误的…”她确实是挺不够朋友的,就连一声不吭的原因也无法告知于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能做的不过随口歪几句偏离风向,黄颖楠应该能理解吧——铃木家反正是贵重门第。
“噢…原来是这样…那好吧,我明白的,就是雨宫,你都不知道我看到报道的时候真的特别、特别吃惊。以前大家一起聚餐的时候还会调侃来着,没想到大少还真和你成了诶!”那边还在码字,词句是蹦得一串接一串,“话说你是改姓了吗?哦对哦,我都傻了,你们婚后是要改姓的对吧…不对不对我不是想说这个,就是就是,那个…所以你原来是姓鹫宫吗?”
看来对方是自动忽略了她‘隐瞒身世’这种事情了,尽管少女觉得黄颖楠应该是以为这种事情也在保密范围里,但她依旧对此无比感谢,“说来话长,其实像刚才那样叫我就可以了,黄桑不必勉强自己来接受…”
接受她们的文化?还是接受突如其来的冲击?或许是她希望还有一个人会喊她雨宫吧。
“是啊~我也觉得突然改口真心怪怪的,就好像我们从没认识过一样哈哈哈,雨宫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啦。”黄颖楠的这个回复倒是猛地击中了少女,她说的没错,自己的生活其实就像存留了三个角色一样。
所以或许她才那么迫切地觉得想要个聊天的窗口,讲句难听的,毕竟正常的染色体结构都是双螺旋式,一面还能说是合二为一,是个物的整体,两条也能说是细看如此,就是多少她会带有平衡地微妙的记忆,但三个嘛…相互厌烦的宴会?界限拥挤的核心?所有的体温,视线和寒风都让她疲倦。
“不说这些了,你最近怎么样?”美泉瞅了眼窗外,降落的阳光正盛。
“雨宫…你也太懂我了,我上周刚病完一场…”对面看着天花板旧式的纹路,开启滔滔不绝的旅途,“请假我都请了三天,你也见识过医院的人流量,我们组休息的时间特别特别少,后来是小凡好心帮我看着病房,我才有空去…”
“原来是这样…梁桑看来还是和你很要好呢,”输入的地方还在扑闪扑闪,她思考良久,接着还是多讲了几句,“北京…应该也下完雪了吧?最近的天气还是多注意下,希望你们都一切安好。”
“没办法呀,现在我们这群人里也就剩下我和小凡在这边了,吴旭这小子背井离乡,啧…反正我们都觉得他的选择非常逆天,然后小陈考回老家,刘庆,刘庆…他没和我们联系了。”
尽管她没有故意去窥看最深的云层,但越来越沉的夕阳红此刻像有种荒谬的热,只是渗着些浓郁的湿度,思考倒是蒸发了,也让她朦朦想起聚餐的那个晚上,冻疮可真奇怪,尽是在这样的时候偷偷冒了出来。
“可能是内科的结合防治研究考得比较难吧?我记得复试还有考操作技能的,不知道他们两个了,”想到这个后,黄才意识到自己今天不是纯来和美泉吐槽的,“对了雨宫,我有林教授的消息了,刚才差点忘了这回事…不过…不是什么好消息。”
“真的吗?!”她有些情绪激动,但有消息也算多一条路,只是看到黄颖楠说不是好消息的时候,心里又沉了下去。
这种感觉很突然,却又很清晰,一年了,自己像个无主沉浮的破难船随着海流到东到西,每个在翻译的夜晚都要迎着亮晃晃的镰刀去割开心脉,然后等着愈合,她为此放弃了很多事情,快乐的资格也好,难以重寻工作的机会也好,但还有一个重要的地方在于,她也是真的把林轩认认真真的当成自己的老师,就算没有母亲的病,她也会担心。
“这件事也是我托人听说的,但睦华那边确实贴出了林教授辞退的这个事,他应该已经不在国内了。”
叫人难以相信,林轩的实力和临床经验都是她们有目共睹的,辞退这叫什么事?
“…”她只能觉得黄说的是对的,这确实不是什么好消息,可能还不如没有消息来得幸福,“我知道了,谢谢你。”
这天夜里,两个女孩隔着太平洋聊了很久很久,佳日来给她送晚餐她也只是放在一旁,就像计算机是她的命一般。独处对现在的美泉而言,就像失去了证明活着的证据,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今天话语繁多,只是依旧不停的看着对面去说。第一次她这么想要了解外面发生了什么,第一次她这么想去与人维持联系,所以她觉得,就今晚,至少让她把饭放凉了去放纵一次。
就在关闭邮箱之前,她再次惯性地停在了高桥给她发的信息旁,好不容易聚起的幻象又消了亡,只是敲响键盘的音波会消失,时间会流逝,她的每一份记忆都滞在了那句“年终赛胜利”和平成里面。
自己人生阶段的分界大概就是那一天吧,轻盈而温柔的回忆都只是曾经了,只是她还剩会笼罩自己的温存,只是轻轻来笼罩就好,不要响铃,不要就寝,至少拥有的记忆,是她独属于自己的东西。
少女每一天空下来都会想说,对不起。
不过这时还心有挣扎的她没明白,在命运的手掌面前,对不起早就绝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