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和高桥的会议几乎开到了最后一缕熹微的结束。
回到病房后,雨宫给他上了红外线灯照射双膝,由于幸村说还有些疲劳,她又给他重复了药棒穴位按摩,想着舒筋活络,从而调整益气。
两人已经过去了对这药液好奇的时间,都专注在接下去的赛程上。今年的温网刚刚公布了第一批外卡名单和比赛时间,距离赛事还有不到两月,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中途还要回趟神奈川,显然是要从贫瘠的海绵里榨干水分。
“这次是刚好排名上到了前一百,能直接参赛,幸村,你要有心理准备,伦敦那边几乎都在下雨。”高桥刚好查完预测的天气预报和上一年温布尔登的情况。
“呵呵,都是小事,环境优美就足够了。”
雨宫没有太懂幸村话里的意思,但是高桥很了解,温网毕竟是四大满贯里唯一球场干净无比的,因为不允许赞助商打广告,而且规定了参赛选手要穿白色服饰,加上娇嫩芽丛的点缀,如同飞雪幻境、春和诞生的场景可以说是艺术生最为向往的天堂之一了。
“精市决定好战袍了吗?”她虽然是没懂,但拐了个弯还真撞上了真相。
“Babolat和新晋的个人设计师让·多姆保罗已经设计出稿了,现在还在制作成衣,雨宫小姐可以看看。”男人点开邮箱里保存的附件,随后把电脑挪了挪,这些本来是机密文件,但两人的关系几乎已经是无需多言,高桥也把她当作一路人了。
因为底色需要纯白,设计师并未破坏一望无垠的宁静,只是穿插了类似双面绣的暗纹效果,用的也是淡淡金线,而专门给幸村配上的外套还在草稿旁备注了e-PTFE。
“Babolat是我们法国的本土品牌,从出道以来一直都是幸村的赞助商,而多姆保罗的设计理念和他不谋而合,”高桥指了指短裤的下摆,“这里是重点设计的地方。”
“这是…涅槃鸟?”那个标志不大,而且也是浅埋在雪白之下,但雨宫还是看出了轮廓。
“准确来说,是涅槃准备飞翔的雄鹰,理解成凤凰也可以,鸟的画风没有那么精细也是点睛之笔,因为要留出给准备展翅翱翔的双翼,寓意深远,也寄托了至高的祝福,所以会用金箔纺织。幸村的球迷都了解他的伤痛,多姆保罗也是了解了这点后通宵出稿,才有了现在这副。”
“我觉得蛮好的,设计师用心了。”听完高桥的解说,她再去看那些若隐若现的金线,忽然就产生了一种‘这也是在暗示王者降临吧’的感觉。
少女由衷地为他开心,幸村不愧是行到何处都充满着独特的魅力,球场上的少年就是苍劲坚韧的风声,下了球场又是光亮青春的投影,有人生来便是高山而非溪流,皆是凌厉的刀锋与娟娟丝柔,只需要雷霆乍惊一刻,回眸便是幽蓝花海于彼岸。
而且听高桥的阐述,她也为他的球迷都如此用心而高兴,想来那位设计师也是少年的死忠粉了,正如月暮阴晴圆缺却光亮恒长,不论转换到哪副面孔,情感也永不静止,而是不断流传,一端向神奈川蔚蓝的斑斓,一端向宁静的悠长塞纳,最终顶峰融汇,宽广地渗透进每一个阳光播撒的角落。
“就是这个外套吧…”男人瞥了瞥笑得正绚烂的某人,“要不是多姆保罗是你粉丝,我真的会替这工作量哭死,三十出头就要熬夜掉发。”
“哈哈,我刚才就在想这件事,看来高桥桑道出真相了,”少女没忍住偷笑,那件外套显然需要的绣工更多,“但是温布尔登的天气…这件防水吗?”
“防的,所以上面备注了使用的材质,”幸村一直在旁听两人的对话,意识到互相的称呼不再生疏以后,心情一飙再飙,“要是一号球场能加建个折叠房顶就更好了,不过要是真的关上了,就感受不到吹拂了呢。”
“……”这次雨宫和高桥都懂了,少年其实真就说说而已,横雷暴雨他也定不会把外套扯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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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服三剂的不断皱眉,按摩推拿和少年强韧的意志力下,几乎不到一个星期他的MAS和Lovett表就都恢复到全部0级,这也代表了幸村完全康复,即将能离开这里。
这几天雨宫都在全程配合他们的球场训练,林轩也因为政府决定了建造独立医院,从而给结束了治疗队的工作回到岗位,对幸村飞快的进展连连称赞。按理说这属于痿证的范畴,没个把月是不能完全好的,但耐不住病人十分听话,加上结合治疗的效果事半功倍,他表示自己行医多年都没见过这么神奇的案例。
少年这样的数据本就少见,因此林轩希望他能允许医院使用他的情况去发表在论文里,在协商好会匿名后,幸村欣然答应,于是好事成双,这也是雨宫第一次荣幸上榜,尽管是排在不起眼的最后一个名字,而这篇论文后来也收录到了中医的GBS临床案例库。
“不知道林教授以后会不会把其他案例一起整理出来然后发刊,他们好像不太在意这个,但我现在已经觉得很飘飘然了。”在去后山的路上,少女显然摒弃不掉飞扬的神色,要知道这样的机会对于医学生真的太难得,自觉经历了许多风雨,忽然收获就纷纷落下,她觉得自己比中彩票都还兴奋。
“呵呵,其实我也觉得很神奇,身体也感觉比在巴黎和神奈川的时候轻了许多,没有那种被束缚的感觉了。”幸村揉揉她的发,阳光播撒的角度很巧妙,像是将少女整个包裹在金框框,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她由衷露出笑容,此刻的温暖正如初夏。
“对了,我求林教授大概做了份饮食表,等他有空给我了之后我再根据精市的口味去微做调整,你和高桥桑到时候可以参考着用用。”
“我把他私人邮箱发你吧,这样方便,”幸村回头给了个眼神,高桥点点头,“也方便我没空的时候他转述一下。”
“高桥桑已经快成为你的代言人了,这样真的好吗?”雨宫觉得少年又开始坏心眼了,不过她管不着,因为她也很喜欢看他捉弄别人,只能说近墨者黑,这么多年下来早就学坏了。
“当然,他可是我骄傲的经纪人,对吧?”
“……”男人他有苦说不出,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其实剥开是黄连的心,还是陪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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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训练快到尾声,这次高桥打算亲自上场,虽说男人已经过了网球选手的黄金时期,但作为陪练他还是能在限定的时间内发挥作用的。
虽说开始与网球同行的生涯是从热爱开始,可一旦选择了职业的道路,技术上就定然需要成为六边形战士,或者拥有一骑绝尘的特质。高桥曾经是属于后者,而幸村比他平衡些,两人自结缘起就不断在探讨应该如何提升少年的水平。
这几年下来,幸村从世界赛就感受到了维度的压迫感,他一直在训练左右开弓,目的除去为了强化反手的那一丁点微弱的瞬间死角,提升蜃景之镜之外,还带着了解不同惯用手的选手的心理。
见他换成了左手握拍,雨宫压制住了内心的震惊,高桥在对场一脸淡定,拿出自己的Wilson Blade系列后,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开始计时。
“咳…那么,练习赛开始,高桥桑发球!”
少女不知道男人的来头,但幸村已经无比熟悉,从第一次见到男人的球拍他就知道高桥是经典的进攻型player。只见草绿色挥向高空,高桥在发球的下一瞬间就身体前倾,一套加速动作行云流水,丝毫看不出来已有四十。
少年如今还在锻炼左手反手,高桥的来球很猛烈,加上带着负重,他能感觉到阵阵冲击,但还是几乎无差别地回敬到男人的脚下。这个角度对发球上网的选手很刁钻,因为进攻型往往是抽球居多,但幸村的回路已经能和右手一样精准,瞄好高桥的弱点后,率先拿下了一分。
“球速还是慢了些,不要觉得自己带着负重就放松要求,在公开赛上除了更高位的种子选手还可能会有黑马出现。当强敌来临,你要想到的第一个一定不是放下负重,那是你的底牌而非第一选择,现在即使是训练,你也要慢慢掌握如何给自己在劣势里创造可能性。”
“明白的,再来一次吧。”
两人又开始了激烈的对打,这次高桥没有第一时间上网,而是依靠精准且多变的发球落点,从而保证自己不会受到幸村的强有力冲击。
少女注意到男人的站位比较靠前,并且有种节奏很快的观感,慢慢也发现了高桥的用意,因为幸村逐渐开始在自己的场内奔跑起来,她有些紧张,特别是害怕少年会因此疲于奔命。
幸村此刻的心情也很微妙,但克服了一开始想要换手的本能后,心态开始放平,他也不着急非要马上得分,而是默默在心里收集着同一线路高桥的不同反应。
相互回敬了不下十个来回后,少年开始发力,先是利用起完善掌握的数据构成幻象,小小的拉锯战给了yips生效的条件,将击球的影像不知不觉地埋进了高桥的脑海,最后完成了夺取未来。
“2…2-1!”雨宫这下是把揪心的视线投给了球拍掉落的男人,她在场外也有些许被影响,感觉看树不是树,眼帘没拨开灼日的背影。最后还是手机突兀响起,少女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现实。
“时间到了!”她走向前去,幸村正好收起拍子也准备走来对场,“还好吗?”
“没事,我也习惯了,不得不承认人老了,”高桥没敢搭她的手,只是默默接过少年给他捡起的球拍,“我坐一会,雨宫帮个忙给幸村弄下录像吧,换手还要练一下。”
“好的好的,那您休息。”少女又赶忙去捣鼓三脚架,没有听到两个人的嘀咕。
“…你说实话,刚有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蓝色妖姬在挥舞,”他指的是订花的事,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的幻觉他看见了背景墙像是蓝色玫瑰统统绽放,“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个嘛,说来话长不是吗,还是不要纠结了。”幸村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那天雨宫从手机里翻照片的时候撇到的,他每张都留了心眼,所以才发现本应该是代表每年一束的标签少了一次。
“幸村,丑话还是先说在前头,虽然我现在不反对你们,但如果有影响到余下职业生涯的事我还是会站出来处理的。”男人毕竟刀子嘴豆腐心,幸村有主见是好事,但就怕他会因此摇摆。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她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最近的相处下来高桥桑也明白不是么。”
“嗯,我也只是说万一。好了,去训练吧。”他摆摆手,虽说被夺取触觉的时常短暂,现在脑子都还在发麻,老人不奉陪年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