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诺醒来时盯着陌生的天花板愣了好久。

窗外传来少年们跑步的喊号声，空气里是熟悉的薄荷雪松调的香薰，是王祺的味道。双重提醒下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平台山弟弟桑的宿舍里。

她坐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嗓子也干燥得要冒烟。结果略一环视，床头柜上就放着一杯水，贴心而周到。

王诺咕嘟咕嘟将满杯水一饮而尽，还嫌不够，旁边的果汁也喝了干净。想起记忆中最后的场景，是王祺挡在她身前将所有叔伯都送走的可靠背影。

她按住脑袋，慢慢理清前因后果，欣慰地笑了：“这小子……”

翻开手机，最显眼的就是弟弟君给她的留言，强横表示他取消了姐姐今早所有的行程安排，让她好好休息。

然后是小林弘助连串的短信问候，以及诸多其他工作邮件。

“真是头疼。”王诺摇头叹息，“今早可是有很重要的股东会议……还需要和赤司先生以及迹部先生道歉才行。”

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温暖而亲切，王诺闭上眼感受着活力的气息，不得不承认昨晚是她这半个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看了时间，才上午九点，她决定既来之则安之，去看看那群朝气蓬勃的少年们。

她揉着太阳穴朝餐厅的方向走，此刻是随队经理的早饭时间，王诺刚出现就被朋香的尖叫包围了：“天呐——诺君！”

堀尾胜郎等人也纷纷扔下碗筷将她围住：“经理桑！你回来了吗？”

他们这么热情，离队的王诺反倒觉得心虚愧疚了：“偶尔空闲，过来看看大家。怎么样，随队经理的工作辛苦吗？”

“不辛苦！宿舍很舒服，东西又这么好吃！”

小坂田朋香正想像以前那样大声表达自己的崇拜和思念，突然后知后觉回忆起了部里流传的消息，表情瞬间古怪起来。

她不确定地看了王诺一眼，又拉了拉兴奋的堀尾，极为小声地问：“那，那个，之前我有听部员们说起一个传言……”

王诺坦然笑了，还是朋香熟悉的清爽少年形象，再自然不过：“啊，是真的。我是女生。”

朋香倒吸口凉气捂住嘴，然后将食指竖在自己唇前表示一定会保密，好像思维都混乱了。

王诺拉了拉自己身上的男装衣摆，冲少年少女们眨眨眼：“还是这样更适合我，你们不觉得吗？”

朋香脸都涨红了：“诺，诺君还是和以前一样帅。”

早餐是自助形式，王诺盛了碗燕麦粥，慢条斯理喝着，青学孩子们坐在她对面，小心又好奇地问她各种问题。曾经他们感觉，经理桑离自己是很近的，是那种可以分享秘密、兴奋地聊□□和喜欢的女孩子、共同抄作业的亲密关系，打架犯错她还会讲义气地站出来帮忙收拾烂摊子。

可自从她离开队伍后，伴随着各种似是而非的八卦和神秘新闻，经理桑一下子离他们很远了，他们好像从始至终都没认识过她。

如今又见到王诺，堀尾觉得她的笑容熟悉又亲切，但还是有哪里微妙地改变了。比如，他莫名觉得到经理桑有点……高高在上？哪怕喝一碗粥，她的动作都优雅无比，以前就够夸张了，现在则用点滴的细节硬生生划开了一道名叫“阶级”的鸿沟。

堀尾当然不知道这种差异感具体是什么，他只是下意识变得小心翼翼，坐姿都端正不少。

话题聊到了选拔队成员的身上。朋香讲述着小海带被不动峰的杏推下楼却帮着杏打掩护、桃城和海棠一如既往不对付、不二周助据说在研究什么新绝招、手冢部长每天坚持复健训练、圣鲁道夫的观月初每天都朝青学这里凑……

“啊啊啊，大家都活力满满，这让我更担心龙马大人了。”小坂田朋香画风突变，泄气地趴在桌子上。

见朋香提起这茬，堀尾也义愤填膺起来，习惯性向经理打小报告：“诺桑，越前那家伙最近特别懈怠，你去教训他一下吧！”

少女心中微动。

她很久没有听到越前龙马的消息了。

“越前他……状态不好？”

“何止是不好。”堀尾撇撇嘴，“他这几天练习赛就没赢过，嘛，虽然对手也很厉害，但是那根本不是越前应该的水平。”

“龙马总是走神。”胜郎说，“尤其是挥拍练习的时候，我都能看出来。”

始终害羞沉默地龙崎樱乃至此也忍不住拉了拉王诺的衣袖，扬起脸小声请求：“那个，能拜托诺君去看看他吗？如果是诺君的话，一定能让龙马君振作起来的。”

王诺嘴角的笑容有瞬间不自然僵硬，但很快又温柔地扬起：“我知道了。”

走出食堂的时候她眯起眼，盯着耀眼的太阳看了会儿，缓缓吐出胸中的浊气。

小朋友失常是因为她。

越这样认知，她就越觉得罪孽深重。

在意识到之前，她已经走到了训练场边。场中正进行发球训练，少年们每人占了一个半场，脚边放着一箩筐网球，在哨声的计数中向对面发球。

王诺到来得无声无息，城成湘南的华村教练率先看到了她，对这位年轻到过分的赞助商点头打招呼，王诺示意她不用管自己，于是教练的目光又落回了球场。

没掀起一点动静，少年们按理说完全不该意识到她到来才对。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到越前龙马身上时，小朋友像是有所感应，立刻抬起头朝球场边看过来。隔着训练的同伴和交错飞驰的网球，他没听见教练的哨音，垂下拍子，愣愣地看着王诺。

那直率宛如太阳燃烧的目光让少女错愕，不知如何回应，于是下意识地冲他微笑。就仿佛她还在青学做经理时那样。

越前突然扔掉了手中的球拍，无视掉训练的进程，在对面搭档的惊呼中顶着所有惊奇的目光，不管不顾走到了她的面前。

靠近的少年带着新鲜的热度和起伏激烈的呼吸，直白而毫无掩饰的情绪可以自那流光溢彩的眼瞳中一望而知。

“阿诺，你来了。”越前龙马知道全场的视线都因自己的反常举动汇聚过来，可他太久没见到少女了，而她始终避免和他碰面。少年对后桌君刻意的疏远毫无办法，所以当突然看见她重新站在场边、还像以往那样注视他打球时，激烈如海啸的冲动不讲道理地在血液中奔涌起来。

“我很想你。”

越前龙马只会打直球。

有大手突然揪住了王诺的心脏，某个瞬间，她的呼吸都被夺走。

她在密密麻麻转过来的视线里看到惊喜的青学，颔首示意的立海大，兴奋朝她招手的裕太，似笑非笑的迹部景吾，还有好奇的教练们。

世界的声音重新回到她耳朵里，鼓噪的血液平息了。

她收起微笑，脸上仍有显见的温柔，包容地看着他：“你该回去训练了，龙马。”

她自然地抬手，为少年摆正白色的鸭舌帽：“听说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樱乃朋香她们很担心你。”

有三四秒，越前说不出话来。她在假装二人还只是好朋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失望的坠落感从白头盖骨一直麻到十个指尖，可很快她的气息还有温柔的目光就将难受轻飘飘拂去了。

她一定是听说自己状态不对，特意来平台山提醒的。

少年对这点有着莫名的自信。

“我会调整。”明明她已经不是网球部经理，他不再需要听她管教了。越前龙马却还是驯服低下头，小声说。

有了小王子抛弃训练在前，青学少年们蠢蠢欲动。见王祺紧跟着越前动了脚步，就像一个确定的信号，瞬间所有人一窝蜂扔掉球拍围拢到少女身边，热烈地叽叽喳喳欢迎她。

“阿诺你怎么来了喵！是可以回网球部了吗？”菊丸将身体压在越前身上，头快探到王诺鼻尖了。

大石拉住他的领子：“喂！英二你离太近了！”

“咳咳，路过来视察的几率，60%。”

“姐，你起了啊？头疼吗？早饭吃了没？”

少女周围高不可攀的疏离感就像炉火旁的冰块慢慢融化了：“喂喂，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一个才好？”

王诺安抚着少年们，为自己缺席全国大赛道歉，又承诺有机会一定参加聚餐，最终在手冢部长严厉的目光中把所有人都赶回去训练：“好了好了，回去吧。加油呀！比赛的时候我会在特等席看的！”

不二周助特意多留了会儿，单独拉住她：“虽说希望你能来看比赛……但是不要太勉强。姐姐说你最近早出晚归，让我见到了要叮嘱你多休息。”

“……嗯。我会注意的。”

不得不说，少年们真的太治愈了。只是被簇拥嘘寒问暖了一圈，她就觉得近日的疲惫和负面情绪一扫而光。

王诺完全不知道昨晚她喝醉的状态有多令人担忧，也不知道是迹部大少爷屈尊降贵把她抱回来的。至于断片睡着期间，灰发少年细致的照顾，那放在床头周到的凉水和果汁出自谁手，也一无所觉。

她来匆匆去匆匆，接受了青学孩子们的包围和问候，坐着看了会儿练习赛，和手冢国光交流了越前的状态问题，然而独独没有和男朋友迹部景吾相处。

虽然主要原因是冰帝的帝王始终在训练，他没有像青学孩子无顾忌地抛开包袱来到她身边，但同时她也没有改变自己忙碌的行程等他空闲。她在场边逗留了短短二十分钟，就奔赴忙碌的工作，离开了平台山。

忍足侑士注意到，青学正选蜂拥将那人围住时，她的表情和状态太过亲和活泼，和他记忆里或者听说过的王诺完全不一样。

这估计是只会在青学面前展露的姿态。

想到这儿就下意识去看迹部。骄傲的少年集中于发球训练，完全不在乎场边的闹剧，可那双黑眸深沉得可怕。发球的球速愈来愈快，又狠又响砸在胶地上，凶狠的旋转似乎能摩擦出火花。

忍足知道好友目光下按捺住的是什么。

对迹部景吾而言，是他从未想过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一点都不华丽的情绪

占有欲得不到满足后产生的，嫉妒。

“喂，球拍线都要断了。”忍足提醒他，“换个拉力更大的拍子吧。”

迹部接过白毛巾盖在头上，擦去滚落的汗。他盯着集训营出口的方向看了会儿，又收回目光，仰头将整瓶的矿泉水浇在自己脸上。

“桦地，换个拍子。”

“Wus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