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向安艺夫人辞行，迹部执意要先将她送回家，自己再回平台山训练营。

王诺没有拒绝。

今晚宴会上的碰面让人意外，然而惊喜之余，有些其他复杂的东西也密密麻麻涌了上来。倒不如说这些东西一直存在，只是刚刚发生的一切，和茜茜无心问出口的问题猛地牵扯到症结隐隐作痛，让二人同时清晰看到了它们。

然而谁都没有主动提起。少女太累了，少年也需要专注于训练和选拔，他们暂时没有力气和时间去开解恋爱中的症结。

目送王诺被不二由美子迎进家门，迹部才打了响指，司机朝下一个目的地行驶。

少年靠在真皮坐垫中，扯开领带让自己放松。眼前一遍遍回放着不久前的场面，茜茜问出“难道是在交往”后王诺下意识打开了攻击的开关，像是被戳到弱点竖起了全身鬃毛露出獠牙的狮子。

迹部知道她为何反应激烈。

这段恋情给她的压力太大了，她竭力守护着，仿佛那是十分脆弱的东西。

迹部景吾意识到自己的骄傲正在被“秘密恋爱”这种事情挑战着。他急迫希望将恋情公之于众，两人一起去说服他父亲，光明正大的订婚，然后继续交往，以后不管是西乡健太也好茜·格罗夫纳也好他都能堂堂正正地帮她解决。

可少女还没做好决定。

这种挫败感对迹部景吾而言是极为新鲜的，可自从和王诺交往以来，他正逐渐熟悉这种感觉。

“这么晚才回来，去哪里了。”回到集训宿舍，忍足在走廊碰到了迹部。

同寝室的桦地听到声音，为少爷打开门，还顺手接过他的西装外套。

“茜·格罗夫纳的生日宴。”

“真是辛苦啊。”忍足感叹。显然茜茜公主喜欢交际舞人尽皆知。

眼看迹部一只脚迈入房间，停顿了数秒，又撤回身子：“侑士。”

他犹豫了会儿——这种神色在迹部身上是很少发生的。

关西狼敏锐觉察到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他扶了扶眼镜，安静等迹部问出来。

“今晚在宴会，茜茜的脚崴了。”迹部思索道，“不能走路，我抱她去凉亭休息——她看到了。她该生气吗？”

有三个“她”的指代，忍足很快明白了后两个“她”指的是谁。

“真少见啊，你会为恋爱的问题烦恼。”忍足眼中闪着兴味。

年轻的国王用危险的眼神威胁他不要废话，少年才整肃表情认真回答：“所以，你抱了茜茜？估计还是最浪漫的公主抱吧？”

蓝发少年扶着眼镜：“如果是冰帝的任何一位女生，肯定会吃醋的，依据程度高低，甚至会引发你能想到的各种无穷无尽的麻烦。”

“不过……”他话锋一转，“如果是那个人，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实在难以想象，吃醋会发生在她身上。或者哪怕情绪有波动，她的理智和自制力也会迅速把情绪解决才对。”

见迹部垂下眼眸，神色变幻不定，忍足猜到了好友的困扰。

“喂喂，迹部。”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关西腔拖出长长的尾音，这就让接下去的话不像是正经的劝解，反而像是调侃：“虽然我与她只见过几面，关于她的事情大多是听说……”

“但既然是和那个人恋爱的话，就不要期待男人的自尊心和占有欲得到满足哦？”

“她那样的性格地位，不会崇拜你，不会任性撒娇，不会为你牵肠挂肚，情绪控制太完美甚至不会吵架，当然也不会吃醋。”忍足说着说着都要同情迹部了。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吹了声口哨：“都说恋爱同时也是两个人的战争，这种意义上，你还真是挑了个可敬的对手。”

2、

在有些时候，这个可敬的对手也是相当可爱的。

外人面前滴水不漏强悍无匹的王诺，只要稍稍对迹部景吾露出柔软松懈的姿态，就会将少年吃得死死的。“照顾她”是一件很奇妙的事，迹部景吾自己也没想到，他在照顾人方面非常有天赋，那该死的洞察力让他无微不至、周全体贴——虽然他嘴上从来不承认就是了。

当他开口说话，大部分都是高傲且嘲讽的：“哈？你说那个女人现在喝醉了，要本大爷去接？本大爷可不是那么闲的人，呐，桦地？”

桦地却没有Wusi。

小王祺没有被迹部的腔调吓到：“小林弘助打来的电话，你直接跟他说吧。”然后把手机塞进他手里。

现在大约晚上十点多，青学团宠敲开了冰帝部长的房门。怕惊动其他选手，小男孩不等迹部同意就钻进了房间。

桦地看着突然闯入的男孩，又看着迹部虽然挑眉却默认的态度，愣了几秒后递上刚泡好的红茶和小饼干，很有礼貌：“请。”

“……啊，谢谢。”

王祺坐在靠窗的软椅里喝红茶看迹部接电话。

“地点？”灰发少年不耐烦地按了按眉心，“……知道了。把她明天上午的日程都取消。”

对面小林弘助似乎争辩了什么，迹部没理睬：“本大爷不管行程调动有多麻烦，那是你这个秘书需要考虑的事。三天总共只睡了八个小时，前天还耗费体力去参加茜茜的舞会，她在想什么啊，嗯？”

“本大爷会看着她的。不必担忧。”

见少年挂了电话，小男孩终于开始指责导致姐姐喝醉的罪魁祸首：“那些亲戚居然当着外人的面灌她酒！就是想要她难堪嘛。远铭伯公在世的时候对姐姐那么好，现在他去世了，下面的人反倒蠢蠢欲动，面上归顺，私下里全是小动作。”

“除了小林弘助，她身边没有其他人了？”迹部挑眉，“小林不在，居然也没旁人跟着她？”

“刘叔在华国，安东尼前两天去法国考察连锁店了，小林在九州回不来。你总不能指望一个路边聘请来的司机照顾她吧。”小男孩怨念，“况且，这次还是机密会谈，姐姐和韩国九星电子接触，这个消息连我都是十分钟前才知道。”

他盯着迹部景吾，做出“敢背叛我的信任就杀了你”的凶恶姿态。

迹部对重量级的商业机密无动于衷，已经披上了外套：“走吧。”

——仿佛刚刚说自己“不是那么闲”的另有其人。

小男孩之所以找迹部这个阶级敌人帮忙，而不是单独去接姐姐，原因很现实。大晚上的，又是平台山这种偏远的地方，他根本打不到车啊！

所以只能拜托同样是特权阶级的猴子山大将了。

迹部景吾专属的司机就住在附近，随时待机应候大少爷的召唤；没多久，王祺就坐上了舒适的劳斯莱斯后座。

得知最快半小时就能到达那家餐厅，小男孩脸色好了些，小声嘟囔道：“这种时候你还挺靠谱的嘛。”

“别急。”迹部将手搭在王祺脑袋上，顺势揉了揉。温暖而沉稳的手似乎有神奇的力量，一下子让小男孩焦躁的心平静下来。王祺抬头，试探性地看向少年的眼睛。

迹部声音低沉有力，尾音弥散在空气里：“我们一起照顾她，不会有问题，嗯？”

鼻子突然酸起来。小男孩低头，拼命眨眼，把湿漉漉的东西眨掉，半晌后闷闷地说：“她总是这样……我心疼。”

迹部又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彼方，中华料理店内，韩国的客人已经被王诺送走了，她撑到最后一名客人离场才泄露了喝醉的反常状态，和成年人比仍旧稚嫩的身影，终于让始终灌酒的亲戚也生出了点恻隐之心。

“只论毅力的话……王诺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他们这样窃窃私语。

“难怪远铭叔在世时力排众议支持她。”

“你还好吗？”其中一位领头人试探地问。就算是想给她下马威，也不能过分。见好就收。

王诺扶住太阳穴，原地站了几秒。脸颊有不正常的红晕，像整张脸都烧了起来，眼神也显得朦胧。然后像是慢半拍知道自己需要休息，她走得非常慢，缓慢坐到了待客区的沙发上，这证明她连走路都很勉强了。

但是当被询问时，她还是优雅地坐直身体，充满了凛然而不可侵犯的气息：“没事。”

思维已经模糊，她甚至忘了小林君还在九州负责地方视察，习惯性地发消息让他来接自己。

小林弘助看到那条断句混乱还有错字的短信，慌乱极了，生怕小姐出什么事。

他万分后悔自己的思虑不周，以为有王氏亲戚陪同不会有事，就没有再安排专人陪她去那个应酬。来不及过多思考，脑海中筛选了一遍能信任的人，没有犹豫就立刻将情况告知了王祺——然后发生了平台山的一幕。

王祺穿着训练营队服就来接人了。

始作俑者的大人们被冲进来的小男孩怒气冲冲瞪视，也少见生出些愧疚，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小祺。”少女如水的声音安抚了他，制止他发怒，“我在这里。”

“姐！”

“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小男孩看到她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他深呼吸几下，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了标准化微笑。

“各位叔伯，谢谢你们等候我过来。姐姐交给我照顾就好，大家早些休息吧。”

他转向亲戚们认真地鞠躬。

全部将人送走，他绷出来的表情立刻不见了，垮下嘴角：“姐，他们都走啦。”

少女醉得很厉害，男孩的话卸下她最后的防御，完全松懈后难受的感觉就直朝上涌，她艰难站起，踉跄地朝卫生间方向摸索，王祺连忙扶她找到水池。

应激性的呕吐像是要把她掏空，昏天黑地。水龙头哗啦啦地流，小男孩一直在拍她的背。

见她无力地趴扶在水池边，好像站都站不稳了，小男孩抱着她，空出的那只手艰难摁电话呼叫自己请来的“外援”：“不相干的人都走了，你进来吧。”

当迹部景吾踏入卫生间，被刺鼻的酒味熏得皱起眉。王祺正用湿毛巾擦拭姐姐的嘴角，她很勉强地依靠弟弟站着，似乎还想自己走出卫生间，但脚步晃晃荡荡，吓得王祺立刻抱紧了她不敢动。

“我，我们去医院？”王祺不确定地问少年。

“没有酒精中毒，去医院也只是挂生理盐水和维生素而已，作用不大。让她多喝水才行。”迹部看了眼时间，“先回平台山。”

王祺信服点头。不得不说，这时候的迹部景吾十分可靠而且令人有安全感。“把她抱出去吧，我抬头，你抬脚？”

迹部默不作声伸手，从男孩身上把少女接到自己怀里，膝弯和颈后两处托起，很轻松就抱了起来。

“开门。”他吩咐。

小男孩不得不仰视看他，空空的两只手尴尬擦了擦衣摆，摸摸鼻子，听话地开门引路。

王诺已经迅速而乖巧地睡着了。她显得非常温驯，在少年怀中一动不动，那些眉眼中凌厉的痕迹全都收敛不见，呼吸也有些粗重。

“姐姐酒品很好的。”男孩不忘捍卫她完美的形象，“再醉也不会哭闹，也不会说不该说的话。”

“这种没用的技巧反倒掌握得不错。”迹部不重不轻地刺道。

轿车平稳启动，王祺乖乖坐副驾，将后排宽阔的空间留给姐姐，以及勉强被他看做枕头的迹部。

穿过不夜的东京都，霓虹灯深深浅浅变幻各种颜色打在少女脸庞上，各种奇怪的阴影出现跳跃又滑走。迹部静静地看着她，胸腔里令人心悸的鼓动没完没了地回响，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忘记了发生在二人之间的一切不愉快，也忘记了自尊心受挫产生的疤痕，此刻切实拥有着她、安静陪伴她的感觉太过美好，升腾的悸动充盈着他的身体，让他的呼吸都带上热度和满足。

回到集训地已经凌晨，门卫为他们开绿灯放行。桦地没有睡，听到轿跑发动机的声音，到楼下来等迹部。

见他手中还抱着一个人，桦地下意识伸手要接过，却被迹部避开。

“去我房间吧。”小男孩说。他再次感谢姐姐给定了单间。

迹部点头，想了想吩咐桦地：“拿矿泉水过来，还有维生素果汁。”

“Wusi。”

直到将王诺放到床上，她都没有醒。嘤咛了几声，似乎还被醉酒的并发症困扰着，王祺连忙扶她坐起来一点，将所有的枕头都垫到她身后。

“你照顾她经验丰富。”迹部若有所思。

“那是。”小男孩撇撇嘴，“近几年姐姐很少这么狼狈了，但是更早些时候，她出了问题都是靠我善后的。”

桦地扛了整整一箱矿泉水进屋，还有迹部特地吩咐的维生素果汁饮料。他知道怎么照顾喝醉的人，拿马克杯倒满水，和果汁一同放在少女的床头。

“要换衣服。”桦地指了指少女包裹严实的西装，还有她额头的汗，“要透气。”

桦地说的很有道理。小男孩从箱子里翻出宽松舒适的棉T恤和运动裤，拿到床边示意迹部：“我帮姐姐换衣服。你们去门外回避一下。”

少年前天才见小王祺穿过这套衣服，挑眉道：“她能穿男装还真是便利。”

“很麻烦的，总抢我衣服穿。”小男孩显得积郁不满，“等我长高，超过她的尺寸时就能解脱了。”

宽大的手掌胡乱摸了摸他的头。

“喂！”

“多喝牛奶。”少年带着笑音说完，和桦地一起关上门。

剩下的抗议哑在了喉咙里。

“高就了不起，哼。” 他碎碎念着，动作熟练地褪掉姐姐的西装外套，解开衬衫扣，在碰到内衬的吸汗背心时缩了缩手。

“都不知道脱了多少回了，没事，没事。”他拍了拍脸，无比尴尬。

今天的姐姐没有带束胸，塑形胸衣的痕迹在薄薄的内衬背心下非常明显。弟弟桑吞了口口水，默数一二三，闭上眼，迅速褪掉背心，解内衣带时哆嗦了半天才解开，然后混乱将T恤套上。

换完衣服之后他长舒一口气，只觉得比打场网球赛还累人。

“好了。”他绷着脸将门口站岗的迹部和桦地放进屋，看着迹部帮王诺盖上被子，还用毛巾擦干了额头和脖子上的汗。

桦地反客为主地调整空调温度，甚至还顺手帮王祺收拾起房间卫生。

小男孩不确定地问，“你们该不会在我这儿呆一夜吧？”他本能拒绝那个画面：“明天还要训练的，我们都需要睡觉！”

迹部没有坚持。哪怕他有冲动想整夜陪伴她，理智却不断劝阻地说，那样他未免也太小心在意了王诺了，而且毫无意义——反正她也是要睡一夜的。

视线最后在她身上扫过，看到她平静阖上的双目，有些微妙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桦地，走了。”

“Wus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