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越前的优势其实十分明显——与王诺有大量的相处时间,有名正言顺的互动理由,而且王诺不会拒绝他作为朋友的行为。
小朋友不足以透彻想明白这些弯弯绕,但他的高直觉和天生对于情绪的灵敏让他本能地选择了“润物细无声”的方案。
王诺会跑到那个他不熟悉的世界去。那把他拉回他们熟悉的这个世界,这样就好了。
在去集合地的路上,不二周助敏锐发觉了越前龙马和王诺之间稍显奇怪的气场。
越前表现得如同以往一样,同王祺交流拌嘴,偶尔和少女搭几句腔,用眼角看人。
奇怪的是王诺,她的表情写满了纠结,举止中似乎想同越前拉开距离,却始终没狠下心实施,因此总是迟钝几秒以后才会缓慢回答越前的问题,而且声音显得底气不足。
饶是不二周助再聪明,也没想通这是为什么。毕竟王诺的男生扮相完美无缺,而越前在众人眼中都是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一般思维里很难想到越前居然产生了恋爱情绪。
他试图从王祺的表情中找到端倪,可小男孩的表现更让他困惑。王祺像是纠结于什么奇怪的原则,一方面努力扮演平日的形象,另一方面又小心翼翼地把话题朝王诺身上带。
“周助哥,你知道这次集合是什么活动吗?”少女主动和他说话,似乎这样就能避免和越前交流。
不对,气氛太古怪了——
然而看到王诺露出微微的苦笑,摆出求情的神态,不二周助感觉内心被一片羽毛轻轻戳了一下,他只能忽视王祺灼热的目光,配合地放慢脚步,与王诺并肩,拉开和前方两个男孩的距离。
“嗯,大概能猜到。应该是为了给手冢送行吧。”不二保持微笑,“在冰帝比赛前手冢提过,他有了后备计划,所以准备放开顾虑全力打一场比赛。我猜是你给了他治疗方案,如果他决定暂时离队去治疗,估计就在这几天出发了。”
“……果然瞒不过你。”
“主要因为大石的表情太明显了,失去了主心骨的样子。”不二歪头,“很容易就猜到了。”
“你不担心吗?像大石那样?”
栗发少年于是舒展开真心的笑意,他看向少女的双眼,意味深长:“不担心。因为还有你在啊。”
“手冢他可是把网球部托付给你了。”
王诺摸了摸鼻子:“……任重道远。”
终于他们到了集合地,市民广场的小喷泉前。
大石很兴奋,隔一分钟就数一次人数,终于等人齐了,副部长握拳,慷慨激昂:“我们去登山!看日出!”
“夜游,这些是夜宵。”经理晃了晃手中的美味棒,眼眸亮晶晶的。
登山变成了有美食的郊游,众人顿时兴致勃勃。
坐末班电车晃晃悠悠朝郊区的小山前进,下车立刻感受到侵人的凉意,山脚温度比市区要低不少。七月初的夜晚,露水都泛着凉,少年们又大多是短袖运动裤,被夜风一吹,一个个的一边搓着手臂一边朝山道上冲。
王诺悠哉地荡在最后面,她可是长裤外套武装齐全的,包里还带着预防少年们怕冷的毛毯,不需要运动取暖。王祺讲义气地在队伍最后陪着她,小男孩深知自家姐姐的糟糕体力,他已经做好了万一王诺走不动就屈尊降贵背她上山的心理准备。
别看刚刚动员的时候王诺比谁都积极,实际上她绝对是这群人中最不喜欢爬山的那个。果不其然,路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王诺已经气喘吁吁,肩膀垂落,仪态都无力保持了。
“还有多久……”她有气无力。
王祺低头看手机:“根据谷歌地图的提示我们还有八千米。”
八千米的盘山路……王诺在心底默默叹气,努力迈步朝前挪。队伍配合地放慢了速度,经理桑的体力在正选中并不是秘密。
小王祺已经接过姐姐身上装了毯子和水的背包,不二和越前又从王祺手里接过了零食袋子。
“要休息吗?”不二问。
“没事,慢些走就行。”王诺挥手。
越前和王诺王祺并排。他总是和经理兄弟一起行动的,没人觉得异常。
“根据脚步调整呼吸。”他对王诺说,“这样会轻松些。”
“嗯,好。”累死累活的时候无暇想那些文艺风十足的恋爱烦恼,少女积极采纳意见,果然觉得呼吸顺畅不少。
越前见她重新跟上了步伐,点到为止,从她身上移开目光,转头和王祺聊了起来。
两个少年从不靠谱老爹聊到诺曼底登陆,又聊到美国学校里的趣事和华国学校的地狱课表,日文之间不时冒出两句英文。
再然后不知不觉间,盘山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石阶,曲折向上。
“快到了吧!”王诺精神一振。
“加油啊!爬完这些台阶就是终点了!”前方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石阶窄小,容不下并排,于是队伍拉成了长长的一条线。越前和王祺相当自觉地一前一后,把王诺夹在中间。
“要是你晕倒了我一定不会接你,所以坚持住啊。”后排的王祺冲她笑,王诺却没力气反嘲回去。这种场合就不得不羡慕少年们的体力了。
越前递过一只手:“拉着我。”
言简意赅的祈使句,不容拒绝。
对体力耗尽的王诺来说,这仿佛是耶稣对着他受难的子民所伸出的救赎的手。少女顾不上矜持,握紧借力:“多谢。”
“嗯。”越前酷酷地点头。
小小的少年此刻显得非常可靠。王诺的心随着两人相握的手轻荡在空中,忽左忽右,她抿了抿唇,压下心头冒出的异样感。
队伍缓缓前移。空气带着好闻的青草味,偶尔有小虫子迎面飞到脸上,月光下可见路边草丛一闪一闪的露珠。台阶比之前的盘山路陡峭得多,逐渐吃力,所有人都只顾喘粗气,交谈声不知不觉停止了。
少女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怎样走完这段路的。两腿又软又酸根本提不起来,脑袋里嗡嗡作响,像是充血。可她还是提起脚,借着小朋友的力量,紧紧跟在队伍后面。在王诺觉得自己真的不行了要挂掉的时候,他们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山顶终于到了。
“还有一个小时日出。”大石像是宣读独立宣言那样大声地喊了一句。
所有人都瘫坐在地上,连手冢也板不住脸了,和不二背靠背,重重喘着气。
没多久桃城一惊一乍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阿诺,你居然爬上来了?!”
顿时少年们露出惊异的神情——本来他们觉得,经理一个人掉在最后面,凭他爱偷懒的性格以及差劲的体力,也许爬到一半就会放弃,或者会作弊的变出摩托车之类的。可他竟然爬了上来?还是与他们同时?
王诺很想站起来双手叉腰藐视桃城,可惜她除了摆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样畅快出汗的体验很奇妙,借着夜色,可以看到山下未熄的灯火,还有远方电视塔的霓虹灯。
就这么坐着喘了一会儿,风吹得身上透凉。不知是抱怨了一句饿,立刻背包里的零食被少年们瓜分一空。
王诺哭笑不得:“你们这帮家伙,至少给我留瓶水呀……”
一罐凉凉的东西被塞到手上。
越前迅速地收回了手,偏开视线。
“给你留的。”他淡淡解释着,“只剩一罐了。”
嗅到苗头的王祺火速爬起来到不二手冢那里挤位子去了,留姐姐越前独处。
王诺看着逃跑的弟弟,哭笑不得。手里那罐葡萄ponta的温度很舒服,出汗以后毛孔张开,畅快淋漓,像是同时散去了郁结的沉重思绪,让夜色下亮晶晶的诚挚情感更加显眼,无法被忽视。
她拉开拉环,咕嘟咕嘟灌下几大口,像是突破桎梏做了重大的决定,把易拉罐朝地上猛地一拍。
“一人一半。”她对越前说。
越前心中松了口气。
他熟悉的,那个注视着他,将他作为“最好朋友”的后桌君就在刚才回来了。
他将易拉罐握在手里,垂眸掩盖放松和喜悦的神色。
休整完了还不见太阳出来,天是静谧的深蓝色,那些星星灯火在某个时间点突然集体一跳,然后熄灭了。地上少年们东倒西歪的,奔波了一个晚上,劳累可想而知,吃过东西以后彼此小声聊天,互靠着取暖,盖着王诺带上山的毯子。
小朋友躺在了草地上,就在王诺身边。“月亮。”他看着天空说。
“明天会是个晴天。”
“你还懂看天气?”
“只是最基本的常识而已。”王诺说着,习惯性地将自己的外套叠成枕头塞给他,就像无数次午休在天台时做的那样,“才出的汗,别着凉……”
“你穿着吧,体质最差的就是你了。”小朋友不留情。
王诺选择装没听见,继续看向月亮和稀疏的星星。
迷迷糊糊间天际燃起一道橘红色的光亮。王诺干脆也躺了下来,看着缓慢变色的天际。大概是太累,王诺在不经意间睡着了。
她梦见一个空旷的房间,墙壁由大理石和意大利画家手制的巴洛克漆花壁纸组合铺就,地上是伊斯法罕产的手织波斯结地毯,欧式落地窗前层层叠叠三道窗帘,被银色绣线卷出的花绳挽起优美的弧度。
她是居住在这个城堡里的公主,喜欢在午后阳光正好时在窗边俯瞰庭院的工整景色。
生活是光鲜的,她拥有优渥的物质条件,无数来自顶端的机会,顶级的教育资源,高层的社交圈,在别人眼中她像是带着光环。
可生活又是冰冷而且孤寂的。
这偌大的房间里有一张大到夸张的课桌,孤伶伶,冷清地摆在那里。她在房间里呆着,揣着不同书本的人来到她面前,滔滔不绝后又离去。她艰难在脑海中塞进庞大的知识,到晚上就一个人熄灯,在大得吓人的房间里数自己的心跳。
城堡华丽而空旷,她的灵魂被锁在了里面。
这场景既陌生又熟悉,是遥远的来自上辈子的记忆。孤独感填塞她的身体,她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央,饥渴地思念着一个依稀存在的温度。
身体发冷。整个房间却充满光亮,光线甚至有些刺眼——突然后颈一阵酸痛,她睁开眼,没错,光线确实耀眼——然而不是在那个空旷华丽的房间,而是在高于城市之上的山顶,天际喷薄而出的朝阳,明晃晃地照进她眼里。
“姐,醒醒,太阳出来啦!”王祺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朝前推。
冰凉的孤独感仍然笼罩着她,弟弟的声音让她恍惚。梦中的场景在眼前重叠,她还没反应过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真是的,还说别人呢,怎么自己先睡着了……”王祺嘟哝。
思维回到现实,瞳孔慢慢聚焦,她这才注意到在山崖最前端有一排人影。那是一群少年,欢呼着,蹦跳着,彼此相拥相庆,热热闹闹地欢笑声把冰冷的孤独轻而易举赶走了。朝阳洒在他们身上,他们的眼眸里映着彼此映着广阔的天地,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王诺站在他们身后,愣愣地看着。她看见自己撕裂了那个凝固的画面,跨过坚冰,身外的硬壳劈劈啪啪碎裂掉在地上,阻挡地拥抱起自由的空气自由的风。
“经理桑----”突然地,声音闯进她的脑袋里。
是桃城,逆光的脸坚毅而活力四射,在冲她挥手。
她迟缓地眨了眨眼。
“阿诺,快来看,日出啊!日出喵!!”菊丸兴奋地跑过来,拉着她的袖子把她朝前拽。
河村在一旁笑得腼腆。乾主动让出一个空位让王诺站到他们中间。手冢点头示意她快些。王祺揶揄地笑着,神色轻松,还有一丝的释然夹杂其中。海棠朝她招手。而大石则温厚地笑了起来:“终于等到了,真好。”
前方突然响起咔嚓声,原来是不二在偷拍。王诺还未发难,却发现身边的乾不知何时不见了,替换他的,是最熟悉不过的身影,正站在她旁边,墨绿色的头发被风吹的有些乱,琥珀色的猫眼却还是上挑地看着她,就像无数次叠加的日常一样,不知不觉就刻到了心的最深处。
“居然睡着了。”他嫌弃道,却又用力将她拽到身边等待拍合照,若是细细观察,能发现唇角几不可查地上扬。
“Madamadadane.”
王诺突然眼眶发热。
她想,很多年以后——其实也不用很多年,十年、十五年以后——当所有的少年都从青春的故事里毕业,他们大概就会忘记曾经在青学的这个夏天,有一个华国来的网球部经理,带着他的天才弟弟。
即使如此——
“要拍了!”不二设置好延时拍照,闪光灯开始一闪一闪的倒计时。身后菊丸将胜利的V字手架在了王诺头上,王祺将手臂搭在越前肩上。
“Pose!快摆pose!”桃城大叫。
王诺狠狠地眨了眨眼睛。
很多年以后,哪怕是十年,十五年,二十年,当这段短暂的记忆成为她无趣生命中一个扑腾的小小浪花,当少年们的面貌都模糊,此刻的鲜活的心跳却会连同照片一起,被她珍藏在心底。
她绝对不会忘记。
“咔擦。”
画面定格。
短发的少年静静伫立在人群中,唇边是释然如同这个夏季清风般干净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