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学看台热热闹闹地收拾场地准备去庆功宴了。
今天所有人消耗都很大,正选加上大石有三个人重伤到必须去医院,非正选们虽没上场,但为了抗衡啦啦队,摇旗呐喊一个个嗓子都哑了。
王诺早就包场了一家烤肉店,接送的专车也在停车场尽职等候。
“先去隔壁体育馆洗澡换衣服!”经理桑下指令,“然后吃烤肉!”
“哦哦!烤肉!”无肉不欢的少年们齐声欢呼。
龙崎教练刚刚带着河村和桦地回来,结果一看,手冢伤成那样,好吧,还要再去一次医院。
想着有经理带队,龙崎非常放心。
然而她的经理正谋划着把队伍托付给弟弟然后自己溜号。
“我有急事。”她不得已对王祺都说了谎话。
弟弟桑百分百相信姐姐,接过那张青学网球部的银行储蓄卡,小大人般拍了拍王诺的肩膀:“放心吧,网球部交给我。”说罢还关切道:“晚上别喝酒啊!就算要喝也尽量少喝些,你很重的,不能再麻烦周助哥搬你回房间了。”
王诺有些心虚愧疚,但想到死一般沉寂的冰帝看台,还有谁都不敢上前搭话,至今还沉默坐在那里的迹部景吾,还是狠心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好,我会注意的。”
青学孩子们挥手和她告别,等所有人都上了大巴,越前龙马落在最后一个。
他没有立刻上车,而是走到王诺面前,没带帽子,非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阿诺,我有话要对你说。”
琥珀色的猫眼里有未知名的光彩流转。比赛刚结束不到二十分钟,他脸颊上运动产生的红色还没消退,身体透着无尽的热度。不过他的气息很稳,咬字也一个音一个音的很清楚。
歉疚,自责,坚定的目光。
——等了一天,现在终于可以告诉你了。
只消一眼,这些信息就全能从越前的表情中读取出来。
大巴车突突突的马达声掩盖住小朋友的心跳。见他低眉顺眼在和经理桑道歉,所有的青学孩子们都趴在车窗上偷窥,没人催促他。
“对不起。”他的声音裹挟在夏日迎面的热风里,准确传递到王诺的胸膛中。
王诺释然了。这是最好的结果。
“龙马。”她重新温柔而包容地喊他的名字,“那我也原谅你了。We’re good now? ”
她越是表露出包容与宽慰,越前龙马就越是为自己的伤人言行感到懊恼。
“嗯。”他认真地答应王诺,像是同时承诺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阿诺,我……”
“快上车吧,大家都在等你呢。”王诺打断他的话,将越前朝大巴车的方向推。在她看来,比赛结束,青学胜利,越前也终于放下了莫名其妙的脾气向她道歉,事情已经圆满解决。虽然几经波折,但是结果还算不错。
“喂……”越前龙马欲言又止。
王诺以为他是想解释之前闹别扭的原因,便拍了拍他的肩:“好了,还有什么想说的,明天部活告诉我。现在忘记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去享受庆功宴吧。”
她捏了捏越前的脸,像是对他之前闹脾气的惩罚,从此既往不咎:“我不生气了。”
越前迷迷糊糊就坐上了大巴。
他露出了纠结的古怪表情,没想到连私下里说个话都要拖到明天。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最后觉得在这种场合下告白不合适,终于也顺从了。
“那明天再说。”
彼时他还不知道,“明天”有可能成为巨大的鸿沟。如果坚持当下就把话说出来,未来是不是也会不同?
答案无人知晓。
等大巴车越来越远,轮胎掀起一道灰色的烟尘,直到影子完全不见了,王诺才退回青学的观众席。她揉揉眼睛,拍拍自己的脸,看向左手边,冰帝学园的方向。
冰帝的人已经散尽了,只有桦地崇弘没有离去,沉默守在那个少年身边。
迹部景吾一动不动,仿佛与手冢比赛获胜的不是他,又仿佛最后冰帝的戏剧性败北抽干了他仅存的力气,将他变作一尊雕塑。
走过浸满了汗水,已经空无一人的球场,越过球网画出的那道分界线,她站到了垂着头的少年面前,迹部视线中出现了少女穿着棕色皮鞋的双脚。
王诺对疑惑的桦地崇弘露出善意的微笑,然后蹲下身,停留在微微仰头就能与迹部景吾的视线等高的那个位置,伸手缓慢掀起盖住少年的毛巾。她看到迹部汇满汗珠的下巴,微抿的唇,高挺的鼻梁,最后是那双微敛的冰灰色眼睛。
“你来了。”少年低哑的声音在心头划过。
她是唯一敢在迹部景吾这样低气压时,大胆入侵他的世界、试图安慰他的人。
他也毫不意外她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王诺看着他神色复杂的眼睛,离得更近了些,闻到汗水的味道。
“刚才我和手冢国光通了电话。”她平静又认真地说,“我提供了3个顶级复健机构的治疗方案,他选择了德国的疗养医院,周末就出发。”
然后她展颜一笑:“好了,安慰结束了。”
就像被她不由分说从沉秘深邃的海底拉了出来,跃出海面的那个刹那,迹部景吾撤掉搭在头发上的毛巾,挺直脊背,长长地舒了口气。
沮丧到此结束。迹部景吾是个很坚强也很坚决的人。
“别跪在地上了。”他看着距离极近、因为尝试平视他的眼睛而双膝跪地的王诺,语气不由自主变得舒缓。
王诺欣然站起,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然后朝迹部伸出手:“晚上去玩吧?反正你被部员们抛弃了。不如来陪我?”
她的微笑笃定又蛊惑人心,那眯起来眼尾上挑的凤眼有拨开迷雾将月光送进心底的魔力,能抚慰掉所有负面情绪。
迹部景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像是扔掉了铠甲的骑士一般,发出释然的叹息。
他妥协般握住她的手,借力站起来:“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她很无辜,“我可是异乡人,还是你来拿主意吧。来日本这么久,我还没体验过夜晚东京的魅力呢。”
迹部景吾见桦地手上还缠着纱布,像一个熊掌受伤的呆呆的大狗熊,干脆将司机和轿车留给他,嘱咐他先回家休息。
等只剩他和王诺两个人了,他终于恢复了些往日的飞扬神态:“不要叫司机了,坐公共交通吧。”
“正有此意。”王诺觉着体验一下普通人的夜游方式也很好。
太阳稍稍落下了一点。云朵大面积铺开被风吹出好看的形状,从边缘开始,一点一点,染上了些许的橘黄色。
乖乖跟着进了地铁站,王诺好奇地问:“你想好去哪里了?”
迹部景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当着她的面打了个电话。
“把灯点起来。”他吩咐道。
王诺的好奇心被调动了:“你明明有无数种方法把我支开悄悄地打这个电话创造惊喜,却偏偏要当着我的面,还说的这么模棱两可。你笃定我猜不到?”
迹部然后就笑了起来。那笑容张扬而夺目,扫去方才的颓然和灰败:“本大爷就勉为其难地提示吧。我们去浅草。”
“浅草寺?那里有灯火?”
王诺尽力想象灯火辉煌的夜晚寺庙,无奈以失败告终。
他们坐在地铁车厢相邻的两个座位上,座位很窄,列车晃动时偶尔两个人的肩膀就会碰到一起,又很快分开。
这次他们没有如往常那样天南海北的聊天,而是享受着彼此陪伴的安静。明明将近一个小时才抵达浅草站,他们却不觉得时间漫长,就像二人营造出了一个被结节包围的小世界,外面的时间流动、上车下车的人群、枯燥单调的地铁运行声,都不能打扰到他们。
天黑了。出了地铁,王诺就立刻被铺满空间的灯火给迷了眼睛。
浅草寺人流熙攘,不负盛名。
“这些就是你说的灯吗?”王诺举目四望,无数串红灯笼沿着道路两旁排开,大气磅礴的雷门也在橘黄色照灯的映射下显出几分独特的庄严。
“不,还没到。”迹部像是在说,本大爷准备的怎么会是这么普通的景色。
浅草寺是名景点,恰逢夏日开始售夜游门票,比肩继踵,两人在如潮的人流中被碰撞了好几次差点淹没不见。迹部实在没耐心,一把抓住了王诺的手。
这下终于不怕被冲散,能好好说话了。
然而怕分散的话,明明拉住她的袖子,或者握住手腕就好。
现在这样掌心相贴,将她的手包在自己手中,指腹触碰着她的手背,莫名就带了丝说不出的旖旎和暧昧。
简直像是别有用心。
“走,先吃饭去。”迹部迈开步子掩饰强烈的悸动。王诺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手仍然被紧握着。这像是某种信号,似乎原来二人之间本就不算远的距离,就这样被轻轻牵连起来了。
王诺呢,此刻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到了那只手上,从腕脉开始,跳动的血液一路上涌,冲上脸庞。大脑有一瞬地混乱,差点分不清左脚右脚。
走着走着,周边的人越来越少,他们走到了辅街上,直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才停下来。
一扇滑动的玻璃门,一道素净的帘子。油印的门牌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中华料理”,在这个霓虹灯遍布的地方简直像是乡下来的破落户。
没有人潮了,也就没有理由再握着手了。
先是王诺稍微动了动手指,迹部感受到后猛地松开,然后他们才慢慢地将手收回各自身边。
王诺不动声色地长舒一口气。
“这里么?”她上前一步将门拉开。
店铺很小,一眼把全景收进眼底,一共也就十来张小方桌。柜台那儿坐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面相挺和气。
“哟!小伙子,来吃家乡菜的吧?快进来,随便坐!”
这样的招呼让人倍感温暖。外人的插入也挥散了刚刚不对劲的黏稠空气。王诺从善如流地挑里面的位子坐了,没一会儿就和大叔用中文聊起来。
到了饭点,店里只有三桌客人,不算冷清又不算吵闹的环境简直恰到好处。王诺了解到大叔一家是从华国S市移民日本的,因为女儿在外企工作后嫁给了日本人,索性全家搬迁。女婿收入尚可,家里经济富余,他和妻子就用自己的积蓄盘下这么一间小店面做中餐馆,不为赚钱,只希望能多交一些说中文的朋友。
“那你呢?是跟着父母过来的么?”也许是店内很少有年轻人来吧,店主大叔格外健谈。
王诺低头喝茶:“不,是过来上学的。”
“这么小就来留学?不容易啊……那旁边这位小伙子呢?是同学?”大叔说着看向迹部。
自进店开始就被晾在旁边的迹部终于不再被无视了。王诺放下手中的茶杯:“嗯,是在日本交的朋友。”
“哎,你们年轻人学习能力就是强,会说日语,能交上朋友,真是好哟……”
大叔虽然健谈,但很懂得见好就收,点完菜就收住话匣子坐回到吧台里面了。王诺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才注意到自刚才开始迹部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一直没移开过。
——明明听不懂,还看的津津有味。
她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你不是说过想学中文?进展如何了?”
没想到迹部竟然真的思考了几秒,像是在准备什么严肃的仪式,然后字正腔圆地用中文一字一顿地说:“还,可,以。”
“噗……”王诺忍俊不禁。“我大概知道你听我说德语是什么感觉了。”
迹部摊手:“确实比德语难。”
王诺又教迹部说了几个句子。迹部少年当真是天才,一开始磕磕绊绊,重复了三遍就很流利了,让王诺纠正了几次发音后,他再开口,就和母语者说的一样,听不出差别了。
如果是一般的小女生,此刻必定是满脸崇拜地望着他,还会赞叹“迹部君好厉害”之类。王诺却只点点头,眼梢挑上些许的满意。没有过多的赞叹和激动,显得理所当然。
“说起来,北欧那边——”
突然手机响了,打断了王诺的话。
是家族用联络手机。王诺脸色微变,下意识皱起眉,紧张地看了眼迹部,抿了抿唇。
不论是从她骤然端正的坐姿,还是从那个严肃起来的表情,迹部都判断出来者不善。
“怎么了。”
王诺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清了清嗓子才接通。
“爷爷?”她顿了会儿,“是,我和……朋友在一起。”
第一句话用词比较简单,少女语速又慢,迹部听懂了。
然后少女神色认真断断续续地说了好一会儿,像是在交代某件事。
明明没有持续太久,却觉得这通电话无比的漫长,这期间连呼吸都不自觉小心翼翼。
迹部简直不敢相信电话对面的人是她的爷爷。
对比起自家那个总是溺爱他的老人,少年心中升起晦涩难言的酸胀感,为王诺感到难过。
她在电话间隙还会偶尔朝他瞟一眼,眼神中有掩饰不到位的尴尬。
迹部判断出话题牵扯到了自己。
终于,在老板上第一道菜的时候,对方挂断了。
就像停滞了良久的时间终于重新开始转动,碗碟碰撞声和厨房轰隆隆的油烟机的声音瞬间都传了过来。
“呼……”王诺神色放松下来。她揉了揉眼角:“真吓人。”
迹部很好奇电话里都说了什么:“怎么了?”
王诺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我家老爷子询问我的近况。一开始还好,都是公事。但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和你在东欧的时候一起行动……”
她又顿了会儿,移开视线,微微垂下眼帘,像是要掩盖尴尬的羞涩:“问你是个怎么样的年轻人,话里话外暗示,不要随便谈恋爱,如果真有这个想法,要早些让他知道。”
迹部举着茶杯的手停顿在半空。
这也算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他们认识到现在,王诺曾不止一次担心过传出他们恋爱的谣言,生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每次提到这个问题,两人都会不可避免的尴尬,而且总会不自在地冷场。
“我解释了我们是很好的朋友。”王诺撇嘴。
迹部注意到她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另一只手将耳前的碎发拨到耳后。
每当她紧张时就会做这个动作。
迹部心一动。
王诺还在解释:“这是个信号。如果日本这边发展顺利,爷爷其实不介意我留在这儿念书,只是如果想做到那种程度,我必须先把日本经营成华国之外的大本营……”
迹部听到自己逐渐加快逐渐变响的心跳。但他保持着表面的不动声色。
这瞬间少年想通了很多东西。
他以前也曾担忧过谣言四起的麻烦后果,但后来不知何时起,想法变成了“没什么可怕的”,至于现在,居然隐隐有紧张和期待。
还有见到她时不受控制的喜悦,小孩子般想在她面前表现出最好状态的表现欲。
以及最致命的证据。他私下想起少女时——不知何时起,从“那个厉害的家伙”,变成了明亮的眼眸,纤细的手腕,洁白的皮肤,精致的锁骨……全都是带着暧昧暗示的细节。
这意味着什么迹部景吾再清楚不过了。
少女还在解释着复杂的家族情形,迹部却突然想到了今天傍晚,他如一尊雕塑坐在球场边,被晦暗的阴影淹没。他的部员、朋友、教练,全都怕触及他敏感的骄傲,只能悄然离去,期待他自己恢复。直到王诺出现,毫不犹豫,伸手将他重新拉入了流动前行的世界中。
其实,在那个瞬间,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于是细微成长的情绪终于在这样的夜晚破茧成蝶,翅膀扇动翩然掀起涡流。
一切都变得顺其自然:“喂。王诺。”
“嗯?”少女冗长的解释被打断了,此刻呆愣地看着他,神色有些可爱。
迹部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望进她温润的眼眸里。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再考虑。和本大爷交往吧。”
王诺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那些应酬时游刃有余气场十足的自信和敏锐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目光惊疑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有一团火光星星点点亮起来,随着理解的深入慢慢燃烧至璀璨。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用中文一字一句地回道:“你想好了?”
小餐馆内,橘黄色的灯光下。
似乎有夏季的海风从遥远星河里吹送而至,满世界的霓虹灯暗淡下去晕染成年华的倒影。
迹部笑了,坦坦荡荡直视着她,独特的磁性嗓音像在心上跳了支舞。
“当然。本大爷喜欢你。”
心中的警戒防壁轰然倒塌,方才还侃侃而谈的各种恋爱条件和困难顿时都被抛诸脑后了,除了全身上涌的血液和奔流的冲动情绪,少女耳边还回荡起上辈子的自己发出的心愿得偿满足释然的悠扬叹息。
很久很久以后,当迹部景吾已经不再打网球,当少年们的故事已成为泯然一笑的记忆的痕迹,他仍清晰的记着这一刻的情景。
华国小餐馆特有的饭菜的香味飘进鼻子里,门外霓虹灯骤然大亮旋转出七彩的颜色。
低声纷扰的背景音里,少女回答的声音清澈像爱琴海边的风铃。
“好。”
作者有话要说:迹部股疯涨! 涨停了!!
但是这才到全文的三分之一(狗头)
只是阶段性涨停(狗头)
作者也不知道后续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因为这是王诺和俩男主的性格碰撞决定的,不是作者决定的(狗头)
文章简介里有写,这看似是个青春故事,但最后是个现实的故事。所谓现实,那是需要接受社会的捶打和洗礼的。所以不管买啥股,小天使们都可以继续心怀期待。